久矣夫,不见有人强调文章的作法了!因此,当读到季羡林先生的文章,他所说“写散文同写别的文章体裁一样,也要经过充分构思,精心安排,对全篇结构布局,要仔细考虑,要有逻辑性,有层次;对遣词造句,也要认真推敲,不能苟且下笔”时,真不啻空谷足音。
季老是在为著名散文作家卞毓方的《长歌当啸》一书所写序言中说这番话的。他说,对于散文创作,大体上有两种态度,一种认为,散文重点在一个“散”字上,愿意怎么写就怎么写,无拘无束,松松散散,信笔所之,这可称之为松散派;与之相对立的,就是上面那种主张,季老名之为经营派,说他自己属于这一派,并把卞氏引为同调。
只要认真读过《长歌当啸》中的文章,就会觉得季老的判断是很准确的。书中20篇散文,写的都是著名人物,而且,绝大多数属于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思想文化名流。由于作者不仅注意展示历史帷幕后面的真实情景,以崭新的视角予每一传主以崭新的解读;而且颇为讲究章法,无论是在谋篇布局,隐括情理,条贯统序,以至熔裁章句上,都具见匠心独运、惨淡经营的功力,因此,基本上可以说,篇篇格局一新。
《煌煌上庠》主要是写北大校长蔡元培奉行“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八字方针,悉心延揽人才,不数年间即把一个旧营垒下的老牌学府改建成新思想新道德新文化运动的策源地。全文共分五节,开头两章写蔡元培,第三章篇幅最长,按照历史顺序着力写了陈独秀、胡适、李大钊和鲁迅,第四章写了梁漱溟和毛泽东,最后一章概括地写出一批新锐人物和旧派学者。看后,觉得像古典小说《三国》、《水浒》那样,一个个主要人物次第登场,层次分明,井然有序,而且,有如红线穿珠,互相紧密联络,脉络十分清晰。
《凝望那道横眉》、《梦灭浮槎》、《沧桑诗魂》和《思想者的第三种造型》,分别写了鲁迅、胡适、郭沫若、马寅初,都是大师一级人物。每篇每人的写法迥不相同,在取材方面,不是面面俱足,而是画龙点睛,抓住特点。有的剪取一幅最鲜明的肖像,有的突出特定的时间空间,有的只写生平的一个侧面,有的写出一生中最闪光的一页。
这些文章的笔势,也像《文心雕龙》中所讲的,都是“乘利而为势”的。就好像弩机一发,箭即笔直射出;而溪涧曲折,则必然是流湍回旋;气势疾徐不一,翕张有致。但总体来说,大笔淋漓,气势奔放,是卞氏散文的突出特点。从前读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觉得其文势如雷鸣电吼,猖狂恣睢,叱咤风云,震骇心魄。这当然是不易达到的大境界,看得出卞氏着意于此,似乎有的散文也庶几近之。
细究这种蓬勃气势的由来,我以为,根本上在于内容充实,思致深邃,论证遒劲有力。理直才能气壮,神完方可势足。卞氏散文的内容一般都涉及到重大的课题,而且,敢于主动接触敏感的话题。即以写鲁迅的《凝望那道横眉》为例,文章长达一万余言,中心不过谈论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鲁迅和他的论敌的是非,二是关于毛泽东对鲁迅的态度。应该说,这是只要论及鲁迅就不可能回避的话题,自然也是读者最为关心的。作者洋洋洒洒地一路写来,让人拿起来就再也不能放手,只到读完才舒出一口长气。书中有的篇章个别论述,也许你并不首肯,但是,确确实实反映了作者的创见,自成一家之言。
作者充分发挥其长期从事新闻工作,见多识广、接触面宽的独特优势,行文中善于穿插一些鲜为人知的新的资料、新的见闻,令人耳目一新。既忠实于历史本来面貌,又颇富浪漫色彩。整体来看,文章运笔比较活泼,取材新颖,但内容、态度却都颇为谨严,不仅言之成理,而且持之有故,不去信口开河,随意涂抹。这也是当今文化大散文创作中,原本应该坚持却又不是每位作家都做得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