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经典”热的出现,主要侧重对文学经典作品的筛选,而缺乏学理层面的探讨。因此,从理论上解决“经典”的问题,很有必要。人们对经典的认识之所以常有分歧甚至千差万别,是因为各人所持经典的尺度是不一样的。一般来说,经典至少有时代性、个人性、恒定性和文类的差异性等尺度。
文学经典的时代性尺度,即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文学经典,不同时代认同不同的经典。因为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价值观念、审美标准和欣赏趣味,因而每个时代的文学经典都是有差别的。这种时代的因素,使文学的经典流动不居,这仅是一个方面,我们还要看到另一个方面,即经典的个人性尺度,所谓“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说明经典是很难定于一尊,达于一统的。其实,鲁迅对冯至的看法——认为冯至是“中国最为杰出的抒情诗人”;茅盾对《倪焕之》的评价——称《倪焕之》为“扛鼎”之作;钟嵘《诗品》对陶渊明的定位——列陶诗为中品,等等,都属于个人性尺度。“文革”中对“样板戏”的推崇,可能属于时代性尺度。这二者虽有联系,但差异则是主要的。除了时代性、个人性尺度,文学的经典还有一个恒定的不变的价值评判尺度。文学史上有不少作品是永远不会被淘汰的,这是因为这些作品表现了人类与人性典型的、普遍性的东西,它永远会在人们心灵上产生共鸣,再加上高超的艺术性,就具有了超越时空的艺术价值,因而它在文学史上的生命是不朽的。如《堂·吉诃德》、《哈姆雷特》、《伪君子》、《浮士德》、《罪与罚》、《巴黎圣母院》、《高老头》、《约翰·克利斯朵夫》、《荒原》、《变形记》、《老人与海》、《红楼梦》、《阿Q正传》等就属于这类作品。
除了时代性、个人性和恒定性的尺度外,我们对文学经典的认识还应有一个对文学类型的把握问题。每种文体和文学类型都有其内在的规定性与独特性存在。文学类型是千差万别的,我们对其性质的把握是理解经典的特殊性和差异性的关键。大家知道,人们对于文学艺术审美意义上的感受与理解,主要有古典的、现代的和后现代的三种类型。一般来说,古典作品是试图向读者说明什么,因而,人们读古典主义作品,常常想知道或弄懂作品“通过”什么,“说明”(或“表现”)了什么;人们概括古典主义作品的主题或中心思想,也常常运用“通过……,说明……”的模式来加以阐释,而且这种阐释一般都具有相当的确定性和公众认可性。而现代主义作品则在于读者从中感受到什么,比如你在其作品中感受到了一种有意味的结构,一种可以进行自由联想的关系,一种悲怨或愤怒,或骚动或不安的情绪,那么作品就有了意义,同时你也就读懂了作品。正如中国早期象征派诗人王独清的《再谭诗》中所说的,诗人“不要为作而作,须要为感觉而作,读者不要为读而读,须要为感觉而读”,可见,“跟着感觉走”,是写作现代主义作品和阅读现代主义作品的重要方式。而后现代主义作品又有所不同,它并不关心读者能否知道作家在说什么,而在于读者自己的“解读”。也就是说,在后现代主义那里,“解读”正在代替评价,随心所欲的解读不需要尺度,没有了尺度便没有了以往意义上的批评——随你怎么说都行。或者说,在后现代主义那里,“误读”更具有意义,“误读”是构成作品生命意义的一个因素,所谓本真性的价值判断标准在这里已失去了意义。这即是说,不同类型的文艺作品的经典性是不一样的。如果对不同类型的文学特性和差异性缺乏了解,就很难把握其经典性。过去我们评论界以古典主义(或现实主义)尺度去评价现代主义,因而得出了否定性的结论;或者用现代主义尺度去衡量古典主义(或现实主义),因而得出了贬斥性的结论。过去我们对李金发、戴望舒、穆旦等现代主义诗歌的轻视的贬斥,不仅是政治因素的影响,还有一个对现代主义文类的理解与接受的问题。在我们真正理解了现代主义文学之后,才一下发现李金发、戴望舒、穆旦等诗歌的独特而重要的价值,以至把穆旦视为20世纪中国诗歌的大诗人,这一惊奇的发现,其实经历了一个长期被误解的过程。
我们如果有了审视经典的多种尺度,就能理解和把握文学经典的矛盾性、多样性和丰富性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