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朋友看到我拍的几幅照片,惊问:“这是哪里?怎么这么漂亮!”我告诉他,这是西藏。我的朋友双眉紧蹙,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西藏有这么美的地方吗?
其实,2001年8月21日,当我端起相机拍照的时候,也同样有过朋友那样的惊诧和疑问。
这是西藏林芝县的渡口。雅鲁藏布江和尼洋河在这里汇合,江面宽阔,有船摆渡,故有此名。
雅鲁藏布江的水是浑黄的,尼洋河的水是碧绿的,汇合处,一半清,一半黄,泾渭分明。这里地势比较平坦,两江相汇,合力营造了一片广阔的沙洲和湿地。水是一切生命的胎液。水也是一个天才的画家。有了这么一片广阔的沙洲和湿地,水的才能得到了淋漓尽致地发挥。
这是一片生命的风景。整个的底色是绿。远山凝青含黛,云烟袅袅,每座山都像一个披着哈达的丽人。江流如带,从远处飘来,波光闪耀,雄浑,强健,带着一股子野性。也许是经过长途奔波,疲倦了,需要休整,两条江河一到此地就散淡起来,分成无数或大或小的队列,在这片沙洲和湿地上散起步来。水流有的呈白色,有的呈浅蓝,有的呈深绿。它们把土地分隔成许多不规则的图案,大都有着优美的曲线,错落而不零乱。然后在上面点染各种颜色。几乎各种图案的边缘都环绕着密而有序的红柳,绿绿的,像水上家园扎着的绿色篱笆,也像一列列、一圈圈打着绿伞的婷婷少女在风中曼舞。被红柳包围着的是草地,在草地上缓缓地悠闲地游动的是枣红马,在树梢翩翩起舞的是水鸟,它们的存在,使整个画面生动起来。熟悉这里情况的人说,到了深秋,柳丛的叶子红了,每块沙洲和湿地就像镶上了一道色彩浓重的红边,与黄的草地,白的、蓝的、绿的水面相衬映,则又是另一番美丽景色。
好一幅巨大的山水画。画的作者是雅鲁藏布江和尼洋河,两河联手,各施其技,珠联璧合。有的地方浓墨重彩,有的地方轻轻点染,虚实相间,意趣兼得,真正的大手笔。有一处白光闪耀的水面,像是特意在画上留下空白,等待高人挥毫题咏。
我望着雅鲁藏布江出神。一条世界海拔最高的大河,扶着喜马拉雅山和冈底斯山两排高高的栏杆,正向我们走来。它从喜玛拉雅山北麓的杰马央宗冰川出发,闯过了无数的大山和峡谷,路过了一座又一座神庙和古寺,仲巴、拉孜、日喀则、曲水、贡嘎、泽当、朗县、米林,一个又一个神奇美丽的城堡退到了它的身后。它从历史深处走来,横贯高原佛国。这根古老的琴弦,弹奏过无数“锅庄”的曲子,带来了阳光一样热烈的欢乐。那些在风中吟唱的经幡,那些永不熄灭的酥油灯,那些金碧辉煌的塔影,那些祭祀神灵的缕缕香烟,还有无数的目光,无数的心事,无数的愿望,和无数的灵魂,统统注入了这条大江。
一个有着古铜般肤色的民族,连他们拥有的大江也是古铜色的。带着几分血色的雅鲁藏布江,切开莽莽荒原,终于流到了渡口这个地方。有过长途劳顿之苦的大江,需要稍事歇息,作一次小小的总结了;尼洋河这个新伙伴的加入,雅鲁藏布江摆出一幅大哥哥的架势,要在这里举行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欢迎仪式别出新裁,是用水联袂创作一幅生命的巨画。
雅鲁藏布江流淌着满河神秘的佛文化。佛对人类的全部启示是热爱生命,展示一幅荡漾在水中的生命图画,当然是这条浑身都是佛教气息的大江最诚挚的愿望。把积存得太久的情愫,把蕴蓄多年的梦幻,把所有的灵感,把快乐、浪漫和诗情,都流泻在大地上,让血液里所有的色彩都在这里生长,漂泊逝水把一幅画挂在天边边,让人们去寻找。
我们正是那些找画的人。
我真佩服,一条在人烟稀少的高原狂奔乱突的、粗犷的、野性的河,会有这么大的艺术野心,会如此潇洒地给这个世界以惊人一笔,会以这样巨大的魅力征服我以及和我一样远道而来的观赏者!
看惯了冷漠的冰川、严峻的大山,给人印象无限苍凉的雅鲁藏布江,终于丢给你一片江南,显示出水的本色,水的魔力。
前面100多公里处就是海拔7782米的南迦巴瓦峰,就是飞流急湍的大拐弯大峡谷。雅鲁藏布江,在它迎接新的挑战,走向新的辉煌之前,留下这幅秀美的图画,当是最好的纪念。在世人知道它汹涌澎湃、充满力量一面的同时,也知道它轻盈优雅、极富智慧的另一面。
每一个生命都有两面,也许这就是这幅美丽的画留下的禅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