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中苦瘠甲天下”,具体指的正是会宁县。会宁地处甘肃中部,面积非常小,现有人口58万。只因自然条件恶劣,虽有国家重点扶持,至今仍是个经济弱县,财政穷县。人穷志气短,地穷没名堂,而会宁却有自己的特色,有内在的优长。原因是1936年10月10日,中国工农红军一、二、四方面军在这里会师,标志着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长征”胜利结束,从那时起,长征的火炬点燃了会宁的精神灯盏,苦窖般的会宁才凭借自身的品格,图强自立,渐渐有了些名气。
65年前,红军三个方面军会师于会宁城的西门楼。这西门楼建于嘉靖年间,底宽10米,楼高7米,飞檐翘角,拱形门洞,双层砖木结构。共和国成立后改称“会师楼”。红军走过了万水千山,不在乎山之险峻,不畏惧流之湍急,对此默然西向的会宁城楼,谁又去留意它的高巍与否呢?关键是,各路长征铁流聚会于此,无形中为斯楼注入了亘古以来未曾有过的另一种含义,使这座古楼焕发出千百座城楼所不具备的光芒与风采。
“十年”动乱后,自从1977年恢复高考以来,会宁县已向全国各类大中专院校输送学生23000余人,现已获得硕士以上学位者的500多人,仅在北京中关村高科技区工作的会宁学子就有240余名。物产贫乏而人才辈出,并且人才济济,被全国上下誉为“西北高考状元县”。会宁由此遐迩闻名,致使有些富庶地区、繁华闹市里家境优裕的人家也不辞遥远,将子女送进会宁县就读、深造……
会宁在这20几年间的特异现象,使我忆起1938年、1939年全国男女青年奔赴圣地延安的情景;立身于会宁城楼,我的思绪回溯到中国工农红军举行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岁月。
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中华民族处于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民族的优秀儿女,不得不崛起于逆境里进行抗争。逆境催人奋发,奋起造就强者,团结于逆境里的人们,其能量是惊天动地的。也无妨说,工农红军是民族精神所凝聚成的最炽烈的一道闪电。在这样的闪电面前,没有突不破的阴霾,也没有推不翻的障碍。中国人里只有鲁迅先生好眼力,当这支队伍抵达陕北时,独有他发去贺电:“在你们身上寄托着人类和中国的将来。”先生的贺电是1936年2月发出的,数月之后,三个方面军即会师于会宁;会师10天后(1936年10月19日),鲁迅先生即离开了这个世界。当此之时,史实已经显示出从逆境里突围而出的红军身上的潜力是超乎寻常的,也即将进一步证实天下逆境对于被压迫者有一种非常规性的科学价值。
数万红军战士是在苦难的深渊里抗争,草地、雪山、急流、险关,步兵、骑兵、炮火、飞机,造化设置在这一支队伍面前的深渊有多深呢?本人忖度,这深苦险恶的程度不亚于二万五千里。是那么多民族的优秀儿女用青春生命和血肉之躯叠满了这座深渊,才从陕北早早地推出了新中国的一个雏形。历史上,惟有患难之斧才能开掘出人类毅力与智力的丰厚矿藏,那么多优秀儿女百折不挠,愈挫愈奋,是将自身化作了患难巨斧下所闪射开的一簇簇火花……
“什么是路?就是从没路的地方践踏出来的,从只有荆棘的地方开辟出来的。”会宁之成为教育名县,显然是在中国土地上走出了一条自己的路。这与“长征”究竟有多大关系呢?长征在暗示:天下壮举无不是艰难环境逼出来的。假设会宁属于小康之县,县城里有的是锦衣玉食的名门望族,在这世纪之交,她能得到“状元县”的称誉吗?
有人也许会这样反驳:会师楼东南一箭之遥就是文庙大成殿,此县崇文传统久矣,仅明清两朝就考取过20名进士哩。
明、清两代540余年出20名进士,当今23年出500名硕士以上学位者,这怎么能同日而语呢?我不相信当今硕士们的智识水平,会在封建社会的进士们之下。红军当年会师时的联欢会,就是在这座文庙大成殿里举行的,那长长的陈旧的供桌现已升格为革命文物了。孔丘大儒,红军尚武,文武之道,张弛有因。“麝过山林草木香”,红军会师于会宁,会宁便被赋予了天地间难得的一种灵气。“天下文庙,惟论传道以列位次”(明史·礼志四),教育界之鼻祖孔子的目光是深邃的,他坐在文庙大殿里,面对非同凡响的“长征”精神,务必会刮目相看的。
65年前,长征并未称为长征,被习惯性地称为大转移、大溃退、大逃亡,这是隐含着失败意味的几个词汇。会师楼则于10月10日这一天昭示人间:长征是拓荒者竖起的大旗,表面的失败里含有胜利的因子。三个方面军会师于此,使这一座破旧、低矮的门洞悄悄然化作了一座待敷油彩而又不动声色的凯旋门;这是个吉兆,预示着13年后,这一支队伍将主宰中华民族的命脉。
历经千难万险而取得的丰功伟绩,才足以彪炳史册。从会师楼上远眺,能看到雨霁云开之时,红军队伍化作了横亘长天的一道彩虹,其光晕万古长春,远远地伸向第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