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之风,大概也是古已有之。据说司马迁的《史记》里就有许多东西是想当然,或者是虚构,《三国演义》也未必就不是戏说,你可以说他们的心态不是一种戏说的心态,但是与戏说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都是有意无意地背离了真实的历史而进行的虚创。眼下的书里和电视电影屏幕上戏说的东西越来越多,几成泛滥之势,引起一些有识之士的担忧,害怕人们真的就认为康熙本来是一个好皇帝,纪晓岚就那么满腹经纶,行侠仗义,而乾隆皇帝也那么和善。其实,问题不在于书本上屏幕上的“戏说”,而在于产生戏说和戏说流传的社会文化基础。
鲁迅说过“《儒林外史》的手段何尝在罗贯中之下,伟大也得有人懂。”《三国演义》的流传面和影响面之大之广,是《儒林外史》所不能比的,那是基于我们的民族从根儿就有把人物绝对化的心理基础,没有那几个绝对化的人物形象,不会有多少人对那一段历史的演化感兴趣。《儒林外史》是让人面对自己内心里那些卑污的东西,不痛快,拍掌叫好叫不起来。你可以说那些搞戏说剧的人是一种浅薄媚俗的心态,可是面对着那么大的一个愿意并且乐意接受这些东西的社会群体,让他给你写正统的历史讲义吗?再说他们不是历史学家,没有必要也没有义务给观众上历史课,也没有义务无一字无出处。放着轻松便利挣钱的事儿不干,那才叫傻呢。
一个人的历史感,再说大一点,一个民族的历史感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那是一个长长的积累过程。再引一句鲁迅的话:中国人一向以血洗杀人者的手。皇帝杀人万千,只要表示一句安慰,臣民们马上就感激涕零。中国向有大而化之的传统,多大事儿过去就过去了,算了,然后就说说笑笑,把自己的责任,把别人的冤屈,一说一笑了之了。这样既不用面对历史,也不用面对自己。比如读书界吧,许多人原意面对林语堂,愿意面对梁实秋,因为轻松,而面对鲁迅,常常要照见自己的灵魂,那实在也太沉重。你不让那些作家剧作家演员艺人们去“戏说”,让他们干什么呢?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原意干?有识之士的担忧当然没有错,但与其这样担忧,还不如找根针狠狠地往那些麻木的心尖上扎一下,先出了血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