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寿彝、邓广铭、柴德赓、启功、赵光贤、史念海、周祖谟、陈述、单士元、方国瑜、齐思和、刘乃和、翁独健、邵循正、蔡尚思、韩儒林、姚从吾、牟润孙、史树青、郭预衡、来新夏……这一长串名字,相信大家不会太陌生,因为他们都是活跃在20世纪中国文史学界的著名学者。然而谁能想到,这些文史英才当初都是在其老师陈垣的指引下,才步入文史殿堂的。这可称得上是中国教育史上的一个奇迹。但这奇迹的出现决非偶然,笔者以为这与陈垣先生注重实践的教育思想分不开,而其中最突出的表现是他首创一门学科——史源学,首开一门课——史源学实习。
什么是史源学?简而言之,史源学就是一门寻考史料来源的学问。陈垣认为,研究史著,应该认真寻考其所依据的史料来源,以考察其根据是否可靠,引证是否充分,叙述是否正确。他常说:“史源不清,浊流靡己。”并强调“读史必须观其语之所出”,必须“一一追寻其史源,考正其讹误”,以达到“练习读史之能力,警惕著论之轻心”。可以说,史源学是他在长期治史和教学中总结出来的一门学科,是中国20世纪历史学研究的一大创新。
20世纪三四十年代,陈垣为了传授史源学之精神,先后在北平师范大学、辅仁大学、北京大学开设了“史源学实习”课。这门课的讲授方法是:其一,选定教材。他认为最好是选用近代史学名著,如赵翼的《廿二史札记》,顾炎武的《日知录》,全祖望的《鲒亭集》等。其理由一是名作可使学生从中得到更大教益;二是学生通过自己动手寻考其史源,如能发现名家大师在引证史料中的讹误,会大大激发起他们研究的兴趣,增强他们研究的自信心,并体会到即使是名家大师之作,也不可盲目迷信。其二,寻考史源。陈垣每次上课,都要从所选定的名著中抽出一二篇,交学生“抄好后即自点句,将文中人名、故事出处考出;晦者释之,误者正之。隔一星期将所考出者缀拾为文,如《某某文考释》或《书某某文后》等”。他要求学生从四个方面寻考史源:“一看其根据是否正确:版本异同,记载先后,征引繁简。二看其引证是否充分。三看其叙述有无错误:人名、地名、年代、数目、官名。四看其判断是否正确:计算、比例、推理。”陈垣认为“非逐一根寻其出处,不易知其用功之密,也无由知其致误之原。”如在一次《史源学实习》课中,陈垣通过“读《廿二史札记》所得教训”,让学生从六个方面举例说明之:“一、读书不统观首尾,不可妄下批评。二、读史不知人论世,不能妄相比较。三、读书不点句分段,则上下文易混。四、读书不细心寻绎,则甲乙事易淆。五、引书不论朝代,则每因果倒置。六、引书不注卷数,则证据嫌浮泛。”可以想象,学生们要认认真真回答出这六个问题,就必须自己动手找资料、翻目录,独立思考,追根溯源,分析考证,这对学生提高读史和科研能力该有多么大的帮助。可见,“史源学实习”课是一门启发思维,锻炼动手能力,将学与思、理论与实践紧密结合,树立严谨学风的课程。由此不难推断,陈垣为什么能培养出那么多功底扎实、学问高深的文史英才了。
陈垣开设“史源学实习”课给我们的启示是:一、历史学毕竟是一门实证性科学。因此在治史中对史实史料的来龙去脉认真搜寻考证是十分必要的。唯其如此,治史者必须甘于寂寞,淡泊名利,捱得住寒窗岁月,要有“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精神才行。二、历史科学固然需要理性思考和理论提升,但应该明确:翔实、精确、可靠的史料史实是理论抽象的基础,必须给予充分重视。三、培养人才重在培养能力和端正学风,“史源学实习”课的最大特点就在于此。
然而,近些年来,史学界急功近利、浮躁空疏的不良学风却有愈演愈烈之势。如有的不下功夫读原文原作,仅满足于二手、三手资料,拾人牙慧,走所谓“捷径”;有的不认真寻考史实史料来源,未得真凭实据,就忙于出成果,忙于“填补空白”,忙于争当“第一”,忙于抢占“前沿”;有的则以观点先行,用主观臆断代替论从史出,甚至没有起码的真实可靠史料,就急不可待地要为某历史人物、某历史事件翻案,就大言不惭要改写历史,制造轰动效应等等。这种浮躁、急功近利之风确实让人心忧,也促人警惕。四十年代傅斯年主持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时,他规定凡大学生毕业到研究所,得先关门读三年书,第四年才准许发表文章。如今规定硕士研究生三年中如没有公开发表论文就不能毕业。孰是孰非,且待公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