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5月20日,在南京大学百岁华诞之际,一尊80厘米高的人物雕像在南大落成。塑像以青铜铸就,与百年南大纪念鼎同质、同色。这尊庄重的铜像所塑造的,是一位与母校同龄、曾经与南大共历光荣与坎坷的可敬的老校长——顾毓琇。
顾老校长是在一个不平凡的时代里涌现出来的了不起的人物。他早年就读于清华大学,后留学麻省理工学院,获得了博士学位。1931年顾老回国后,担任了南大的前身中央大学工学院院长,后来又在1944年担任中央大学校长。他不但是国际公认的电机权威,还是国际诗人大会加冕的桂冠诗人;他不但是我国电机、无线电、航空教育的奠基人之一,还是中国古典音乐家、佛学家以及我国话剧创作的先驱者。顾毓琇先生出身于书香世家,家学渊源。他国学根基深厚,诗词造诣精湛,从1938年开始写诗填词,至今共创作新旧体诗词、诗歌6000余首,词曲1000余首,已出版《蕉舍吟草》、《海外集》、《松风集》、《育眉集》、《耄耋集》等诗词集20余部,在海内外享誉甚高。台北出版的《词学论著总目》共列举了26位“近现代词学家”,从黄兴、于右任、吴梅到柳亚子、毛泽东、唐圭璋等均入其选,顾老名列第21位。1977年,国际联合桂冠诗人组织在巴尔的摩城召开的第三届世界诗人大会上,会长余松博士赠予顾毓琇先生“国际桂冠诗人”的称号。著名学者周谷城称其诗是“思飘云物外,诗入画图中”,赞其词为“横笛弄秋月,长歌吟松风”,实在是精当之论。无怪顾老在百岁之年,曾对自己做出的评价就是:“学者、诗人、教授。”
2002年4月,我们一行三人受学校委托,乘机穿越大洋,赶赴美国中部城市奥克拉·荷马城,专程拜访定居于此的顾毓琇先生,并为之塑像。早在两年前,我们其中的两人就有幸于费城见过顾老,当时顾老还非常热情地坚持留我们用餐。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了,但是现在想起来,还隐约能感受到老校长对母校后辈们的真挚情感。
我们抵达奥克拉的第二天一大早,顾老就亲自给我们打来电话,表示要亲自到我们下榻的希尔顿酒店拜望远道而来的客人。百岁老人,如此重礼,实在感人。于是,我们早早地来到楼下广场恭候老人。虽是4月,可依旧寒意袭人。不久,顾老就在女儿开车陪同下,如约而至。他告诉我们:得知校长、教授们万里迢迢地来此看他,他激动得一夜未睡好。进了房间,先生坐到沙发上,灯光照着那清癯的脸,越发沉静。高耸而布满丝丝皱纹的额头,紧闭的嘴唇,眼镜后是一双平静而深邃的眼睛。
先生坐稳后看到桌上吴为山教授为他所画的《献寿图》,似乎很敏感:“画,中国画!”虽然只是很平常的几个字,但我们已能感受到他的声音在颤抖。也许水墨所传达的特殊文化气息,勾起了他的回忆:“我与艺术有缘,林凤眠,黄宾虹,赵无极,朱德群算是成功了。”先生继续说,“当年齐白石为我画了三张画并刻二方图章”。
我们再次向先生表明,此行唯一的目的就是拜见他并为他塑像,且准备在“5·20校庆”之际落成。这时,热情的顾老立刻拿出了一张短幅题字,上面是他的亲笔手书:
像赞二○○二年五月二十日
学者、诗人、教授
清风、明月、劲松
顾毓琇
毛笔楷书,笔力稳劲、老辣,颇具颜体风骨。他建议我们将文字刻在塑像底座上。
我们三人立刻为顾老的率真所感动了。吴为山教授说,十多年来他塑过近二百尊杰出人物雕像,也许是知识分子传统的谦虚,还未曾见过有人为自己作结论性评价。季羡林在自己的底座上书写:“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表示了一种境界;杨振宁建议在其塑像下面由我写三个字“杨振宁”,客观、本然,没有任何附加;费孝通则以“由像及神”书之,这是对作品的评价……而顾老是理学泰斗,也是人文大师。学者、诗人、教授,是先生对自身的评价,清风、明月、劲松则是顾老对知识分子独立人格、理想追求的追慕与肯定。这不禁令我们想起了先生12年前书赠母校的一阙怀古词:
鸡鸣寺,玄武月,莫愁栏。台城路上残照,踯躅耐时艰。闲赏栖霞红叶,游乐孝陵驰马,菊酒送秋残。灵谷高僧在,星斗耀峰峦。
但没有想到,4月的异国相见竟是我们与老校长的最后一面,南大百年华诞过后,顾老仿佛枕着母校百年的风雨声和欢笑声,在大洋彼岸飘然而往,魂归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