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得所第一回见“良友”公司老板伍联德,伍联德回去对人说,梁某这人说话也不大声,好像只会读书,看不出也能做事。梁得所在“良友”公司的同事马国亮也这么形容梁得所:“梁得所并没有一副使人一见倾倒的仪表。相反,他矮小瘦削,终其一生,体重未超过八十磅。举止文弱,说话也提不起嗓子。”(《良友忆旧录》)
如果换成一个以貌取人的老板,梁得所恐怕永无出头之日,也施展不了他编辑大型画报的才华。幸亏伍联德独具慧眼知人善任,决然换掉大名鼎鼎的周瘦鹃,将一副《良友》画报的重担——总编辑的重任,完全放手与信任地交给了只有22岁的“大音稀声”的梁得所。
马国亮说得对:“伍联德是中国第一个大型综合性画报的创始者,梁得所是把画报内容革新,奠定了画报地位的第一个编辑。在中国画报史上,两人的业绩是不可磨灭的。”
梁得所不但具有驾驭大型都市画报的能力,骨子里还有一股子不甘久居人下的“野心”,成也“良友”,败也“良友”。梁得所从第13期正式接编《良友》画报,到第79期辞职而别,历经6年66期。马国亮后来又叹息又假设:“假设当时他不仅是个雇员,而且是个股东,并且成为决策的董事之一,他可能不会离去。良友失去了梁得所,梁得所失去了良友,双方都是损失。我今天甚至认为,如果当时梁得所没有离开良友,并且成为公司的当权人物之一,那么1938年良友公司一度解体的情况可能不会出现。他本人接下来不致成为悲剧人物。”
惜哉,梁得所。1938年8月8日,梁得所在老家连县,在安睡中没有再醒过来。年仅33岁。
离开“良友”之后,梁得所与好友黄式匡共同创办了大众出版社,并立即推出了令《良友》感觉“回马枪”味道的《大众》画报。马国亮说:“特别是《大众》画报,它的取材与编排完全可以和创刊多年,并由他主编多年的《良友》画报争短长。它的出现,不同于别的画报,可以说是《良友》画报最足注意的劲敌。”
《大众》画报共出19期(1933.11—1935.5),我与《大众》画报之书缘,持续了10来年。先是在琉璃厂书市上一次购得创刊号,第2期,第3期,价甚昂,逾千元。后陆续配得零本,每单册均价都在百元之上。最后“终刊”等几册是旧书店老板开恩,或许是被我执著所感,竟破例将合订本之《大众》画报拆开,助我全璧。本人不会喝酒,不然也将“浮一大白”,以庆贺搜全《大众》画报之喜悦。查《全国中文期刊联合目录》(1961年版),全国只有一家图书馆存有全份之《大众》画报,赫赫威名的“国图”、“上图”则一本也不存,于此可见此物留世之罕有程度。
梁得所的《大众》一反《良友》惯用女明星玉照作封面的俗套,而是聘请知名画家绘制封面画,他说:“采用绘画作封面,属一冒险之尝试,中国画报创作的封面画之绘制,尚在实验阶段。”果然,第一期的封面画“活跃的青春”,马上有读者来信指出画面的错误:“跳高运动员不该穿跑鞋。”前几期的封面画请的是上海画家方雪鸪,画题是“冬夜”、“冬天的黄昏”、“都会之夜”。梁得所称赞方雪鸪的画“真有意思,除了但求悦目之外,颇能写出一些意境”。对此评论,本人亦有同感,我所喜欢的正是这种色调这种情绪这种笔法的画报封面,它独一无二地表明这封面只属于30年代的上海而不是别的年代别的城市。
第5期开始的封面画是由留过美的画家梁韬云主笔,梁的绘画从构图到情调到主题都与方雪鸪有很大不同,但也得到了“骤看悦目,久看有味”的评论。也许我保存的后期《大众》画报比较陈旧,被时间褪了色,怎么瞧也不如方雪鸪画得“艳丽逼人”。
《大众》画报的插图也很精彩。老舍的《柳家大院》、施蛰存的《鸥》、穆时英的《百日》、袁牧之的《理发师小胡子》、张天翼的《我的太太》,杜衡的《莉莉》都称得上文字精致的都市场景小说,每篇都有李旭丹、黄苗子作的插图,那真是特别精致的版面。
惜哉,《大众》画报。《大众》画报的停刊给了梁得所致命一击。英雄气短,梁得所——这位画报界的奇才太不走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