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0月24日下午,我收到周一良先生自蓝旗营寄来的新著《郊叟曝言》,翻过封面,周先生亲切的微笑洋溢在卷首每张照片中。
正在翻阅新书中提到《文献》季刊的地方,有人告诉我,周先生就在10月23日早晨仙逝了。我无法相信这个事实:举起信封,上面的邮戳明白印着“20.10.01”;书中扉页上钤有“一良敬赠”长方朱文印。周先生手泽尚温,怎么能说遽去呢?呜呼!周先生给予我们的关注永存。
2000年秋天,国家图书馆副馆长张彦博转来周一良先生的文章《大方联语辑存》,说是周先生希望刊登在《文献》季刊上。我们感到文章勾勒出许多民国时期史料,甚有意义,立刻安排在2001年第1期发表。大方即方尔谦(1872-1936),字地山,一字无隅,别号大方。安徽人,同治年间举人。1915年赴天津,为《津报》主撰社论,词意精整。后被袁世凯延入家馆,教授袁克文等。不仅文史学养深厚,且工联语,长于诗词。这些联语及其本事包含民国时期史料甚多,读者如阅《文献》该期便知,此不赘言。当我们告知周先生稿件处理意见后,他表示家中还有一些大方先生撰写的对联及扇面,可拍照为文中插页。
由于条件所限,拍摄必须使用自然光线。为此,我和周先生约了两次,才等到了好天气。2000年11月27日,初冬金色的阳光中,沿着未名湖畔的曲径,循着荷塘的静寂,我怀着崇敬的心情再次来到著名的朗润园。这里住着北京大学享誉中外的学者,季羡林、邓广铭、宿白、周一良……几栋旧旧的,但是看来还很结实的灰色楼房,非常谦虚地矗立在燕园的东北角。周先生早已将准备拍照的扇面拿了出来,对联就在墙上挂着。上午的阳光是那样明亮,我们馆的摄影师很快就拍摄完毕。想到周先生的父亲周叔先生将家藏善本捐给了国家图书馆,周一良先生本人学识渊博,又支持《文献》季刊,我们同行三人很想与周先生合影,周先生欣然应允。他因右手不能活动,还特请人将衣服收拾整齐,与我们合影。几天后,我收到周先生一封信,除有关稿件事,还提及我们走后他看到一枚笔帽,问是否我们丢失。捧读来信,字里行间,充溢着长辈的关心。以后,北京图书馆出版社的李美蓉同志几次去送样书,都受到周先生的礼遇。
文章在《文献》刊出时,周先生曾在文末加了一个启事:“此文所收大方先生联语远不完备,希望读者就所藏或所知联语加以补充。民国以后北京、天津、上海几大报纸副刊和袁寒云在上海主编之《晶报》三日刊及《半月》杂志中当有不少大方作品。如能勤加搜求,定有所得。即希与我联系(北京大学历史系转),是所至盼!”新出版的《郊叟曝言》前言中谈到,“《大方联语辑存》刊于《文献》季刊2001年1月第1期,集得115副,意在抛砖引玉。半年于兹,共得180余副,暂名为《大方先生联语集》。”半年来竟得了70余副,我为我们的刊物曾小助于周先生而感到些微的慰藉。
几年前,曾经读过周先生的《我本是书生》。“文革”期间,我正在读中学,父亲挨斗,我们每天忐忑不安,后来去山西插队。其间的种种酸甜苦辣,内心的苦痛挣扎,一向是“欲说还休,却道是天凉好个秋”。由此,深爱读《我本是书生》、《师门五年记》这类书,由体味作者而体味自己,体味人生。在与周先生的电话、书信往来中,我曾说过,因急于抓住那天的晴日,没来得及带一册《我本是书生》请先生签字。也许周先生是记得这件事,也许是鼓励《文献》季刊要更好地为学术界服务,也许两重意义都包含在内,在生命的最后几天,周先生还记着将新出版的专著寄给我,我们因此受到的感动,无以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