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道317线雀儿山路段的盘山路上爬了一个多小时,依次穿越暖阳、狂风、大雨和骤雪,海拔5050米的雀儿山垭口近在咫尺。但我们采访车还是没能一口气翻越这座大山,延绵不断的长坡,把它“累”开了锅。
四月的京城满眼春花,但雀儿山道路两旁积雪过膝、尺把长的冰凌子告诉我们这里的严冬远没有过去。“风绞雪”怪吼着从几百米深的谷底扯起雪雾,灌进嘴里就喘不上来气,头发紧、太阳穴嘭嘭跳。我知道这是缺氧,便开始认同“雀儿山,风吹石头跑,四季不长草,一步三喘气,夏天穿棉袄”的民谚了。
四川省甘孜州公路管理局雀儿山五道班养护着这山顶10公里的公路,负责在山两头16公里路段排坍方、推冰雪。道班住地海拔4889米,是三千里川藏线上海拔最高的道班,这里年均气温零下18摄氏度,每年不结冰的日子只有30天,6级以上大风要刮5个月,氧气含量不到内地的50%。在这“生命禁区”里,藏族班长陈德华养路、抢险、救人,一干就是20年。从25岁到45岁,他把一生的“黄金年华”都铺洒在艰险的雀儿山公路上。
沉默半晌,从低档香烟的青雾中飘出一句带着“川音”的普通话:“常有人问我有那么多机会下山我为啥子不去,其实在山上做惯了,那些山、风雪、还有路,看起(来)多舒服。”烟雾散尽,露出了两撇不太整齐的胡子,配上血色素偏高的黯红脸膛、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深深的抬头纹,陈德华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苍老得多。
1983年,25岁的陈德华从阿爸手里接过了养路的十字镐:“山上养路很苦,兄弟中你身体最好,能抗得住。记住了,养好路是咱养路工的本分。”从最初强烈的高山反应和五道班艰辛、单调的生活中挺过来,陈德华一遍遍咀嚼着阿爸的话。
慢慢地陈德华知道,在雀儿山另一边,德格县6万多藏族群众吃的盐巴、茶叶要靠这条路运;山上的路一断,西藏昌都地区的物价就上涨。看着一车车的钢筋水泥从自己养护的路段经过,不久便传来了邦达机场建成的消息。陈德华理解了上级下发材料里的那句话:“川藏公路北线317国道是西藏高原联系祖国内地的纽带,也是西南后方通向西藏的国防要道。”他觉出手中的十字镐分量重,对这条路开始有了感情。
雀儿山公路是20世纪50年代初期18军进军西藏时,从风化岩堆里抢通的砂石路,路基垮塌沉陷多、路面窄、坡陡弯急。碎石和粘性泥土是砂石路面的命根,但雀儿山最缺的就是泥土。五道班的10公里路每年要加铺一次,需泥土500多车,山下的土源距雀儿山双向20多公里,备足一次料要跑100多天,可雀儿山每年只有两个月的有效养路期,运费和车辆的难题把班长陈德华急得嘴角连生几个大泡。他无意中发现山上的石头缝里有不少风化土,就带着工友们找石缝取土。铁锹没法用,他就用手挖刨,手套磨破了,甩掉手套继续刨。手都烂了,钻心地痛,就用胶布包起来接着干。和着陈德华和工友们滴滴鲜血,垫路的泥土慢慢地堆积起来,雀儿山公路逐渐变成了“土柏油路”。路过的司机看到了,含着泪议论:“这可是我们驾驶员的生命之土啊!”
雀儿山垭口下有一截100多米长的傍山路,崖高坡陡、弯急路窄,驾驶员到这里挂着一挡走还战战兢兢,就得了个“老一挡”的名字。特别在冬季,车行到此稍有不慎便车毁人亡。陈德华心里又放不下了,他带着同伴开山炸石,就地取材加宽路基、改弯降坡、垒起块石挡墙和堡坎,不花国家一分钱,整整用了8年,硬是把“老一挡”改成了“放心路”。
陈德华当班长15年,五道班完成小修工程97项,改造险要路段57处,完成土石方28万立方米,每年清除坍方、泥石流2500多立方米,年平均好路率达到80%以上,为国家节省养路经费近百万元。车子一辆辆飞驰而过,卷起的尘土中,只能看见陈德华和工友们纯朴的笑眼在闪亮。
“这是刨泥料弄的,这是清石方碰的,脱层皮就会好。”陈德华指着手上的伤疤笑着说:“这些事等到钱来了再干,又会生出很多事故。自己能干的就想办法干着,只要路上不出事,我就可以踏踏实实呆在那儿。”
2001年,四川省委和交通部的主要领导到雀儿山视察,了解到道班太苦,就问陈德华:“多配些机械,把道班搬下山好不好?”陈德华急得“扑通”一声跪下来,满脸是泪:“苦点没啥,道班下了山,车辆困在山顶报信来不及。等雀儿山隧道打通了,我下山才能心安!”
把鲜血和汗水洒在雀儿山上,路就成了陈德华生命的一部分,为了路他什么都愿意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