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2002年诺贝尔奖颁奖典礼的盛况逐渐被人们所淡忘时,正在国内中科院和多所高校兼职的著名华裔学者、美国华盛顿大学的饶毅先生却激情难抑。面对我国与诺贝尔奖的差距,他在本刊已连续发表两篇评论,探讨我国在科技事业管理方面的误区。此次他将从科学文化入手,点评我国科技界的思维与行为误区。本刊谨以此奉献读者并恳请各界批评指正。——编者
科技体制和科技文化有紧密的相互关系。科技文化在中国历史不长,且受传统文化习俗影响,一些不良习俗还没有彻底改掉。
原始创新精神的欠缺,部分是因中国习惯跟“热门”,而错过自己创新的机会。生命科学有几个方面,中国原有一点基础,当世界重新在这些方面有突破时,中国并没发挥应有的作用。果蝇是一例,用蛙做模式研究胚胎诱导是另一个例子。从上世纪二十到四十年代,两栖类研究推出发育生物学的高潮。这个时期培养的一些中国留欧学生如庄孝、童第周等把两栖类研究带到中国。这个模式从上世纪四十到八十年代中期,进展很少而做的人不多,我估计,以蛙做模式的实验室,同期美国稍微多一点,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因为庄孝、童第周在上海和北京分别领导一个研究所,中国的研究人数不会比其他国家少太多。但是上世纪八十年代这个领域研究再起高潮,中国却没有份,而且迄今中国也并没有因国际科学界起高潮而对此有更多重视,研究人员没有获得更多支持。这样一来,虽然中国长期维持了一个领域,却没有在科学发展上得到回报。究其原因,长期维持是因为两位老科学家的地位,而其后不再支持是因他们去世了。
以核转移技术为核心的动物克隆,中国以前学外国在低等动物(两栖类和鱼)做过。这是长期冷门的项目,世界上做的人很少。把这个技术从低等动物推到高等动物,在实际操作上,没有本质区别,靠不断的改进可以做到。但要在思想上认识到哺乳动物克隆的重要性,要有耐心。1997年Wilmut克隆多利羊以前,中国在人员和设备上都具备做哺乳动物克隆的条件,之所以没有做,可能还是因为欠缺创新精神和文化。
去年得诺贝尔奖的科学家许多十分热衷国际同行间的科学交流。中国科学工作者平时交流不够活跃。有些人甚至还怕别人知道自己做什么想什么。在中国举行的多数科技会议,对科学交流的热情也低于对热闹场面的追求。国际上,一些大型会议耗资大而对学术交流作用小,常常是讲完就走,没有太多讨论和交流。这样的会议虽然有特定的作用,但不太受科学家欢迎。而小型的精英会议,有充分的讨论和交流,为科学家争相参加。中国和国际科学界相反,拿出许多力量支持大型会议,而不太支持小型会议。我自己有亲身体会。中国举行国际遗传学大会时请我去过,效果和我想象的一样有限。而戈登会议是一个美国的小型精英会议,有很好的效果和很高的声誉。1998年在中国创立一个生命科学方面的戈登会议,得到美国科学家包括今年得奖的麻省理工学院教授霍维茨等支持。但因为这个会对象全是科学家和科学工作者,没有新闻界和行政官员参与,虽然有科学界人士认为它是中国土地上少有的好会,中国有专业领导支持,但到实际操作时中国的支持很少,所以2000年后改在香港,主要由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美国科学基金和香港科技大学资助。这样的会议科学效果好、国际支持多、对中国科学工作者有益,可中国并没有争取和推广这样的模式,而继续重视热闹的大会。这也是一种文化欠缺。轰轰烈烈的大会在中国也许能激动一些人,但也使有些人认为做好科学的目的就是能和高级领导一起登台。
去年得诺贝尔奖的三位科学家,不仅有杰出科学贡献,他们还创立了一个和谐和相互支持的科学社区。中国科学界的相互关系,目前还没达到理想状态。没有形成一种普遍的、以科学利益为最高原则、以学术标准为根本基础的科学文化。在优良科学文化欠缺的情况下,中国长期出现人事纠纷,人事可以压倒学术,学术优良受损,学科发展减缓。中国科技界一些杰出的专家可以受制于一般的科技工作者。平庸之辈拖垮学术先进的危险,在中国科技界还没有根本解决。
我不认为自己的以上想法在中国科学界都是新奇的,但愿意公开提出,希望它成为推动改进的许多努力中的一部分。
人物链接
童第周(1902年-1979年)1927年毕业于复旦大学生物系。1930年获比利时比京大学科学博士学位。1948年当选为中央研究院院士,1955年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学部委员)。曾任中国科学院发育生物学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科学院生物学部主任,中国科学院副院长。是我国实验胚胎学的主要创始人。
庄孝僡(1913年-1995年)1935年毕业于山东大学生物系。1936年赴德国慕尼黑大学深造,1939年获哲学博士学位。1946年回国任北京大学动物系教授、系主任。1950年起先后任中国科学院实验生物研究所(1978年改名为中科院上海细胞生物学研究所)研究员、所长、名誉所长。1980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是中国细胞生物学的奠基人和创始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