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有艺术创作和文学书写知识及经验的人都知道,在作者所创作的作品和作品所表达的思想之间是不宜于直接画上等号的,因为两者之间虽然有斩截不断的丝丝缕缕的联系,但原本并不是一回事。有没有例外的情形呢?窃以为是有的,例证之一就是在学者散文和学者身份之间是可以并且能够画上等号的。
这儿的所谓学者是指那些在学术上有相当造诣的人。这些人在哲学、人类学、社会学、政治学、经济学、法学、国际关系学、历史学、地理学、文化学、民俗学、教育学、文艺学,以及编辑、出版、翻译和天文、考古、环境与其他自然科学等各个学科,进行了经年累月的专门的深入的系统的研究和探讨,取得了令同行甚至令世人瞩目的成就,在研究之中思考了别人没有或很少思考的问题,勘察了别人没有或很少勘察的领域,提出了别人没有或很少提出的见解,发表了别人没有或很少发表的结论。实在说来,他们的思想深处和内心底层的的确确是一个不仅蕴藏着极为丰厚而且又不断地有哲思的火花和理性的岩浆在那里闪现奔突跃宕的富矿层。当他们或者于工作之暇,或者结合工作写下一些随笔、游记、小品、序、跋、书评、传记和篇什短小、内涵精粹的论文、演讲辞时,所成就的就是我们这儿所说的学者散文。换言之,所谓学者散文就是由学者所写的具有学者品格、学者风范的散文作品。在这里,作者学术上的相当造诣和所写的散文的学者品格、学者风范,应该是半斤八两、不差累黍的。
学者散文同其他散文一样,其题材是特别广泛的,历史、现实、未来,自然、社会、人生,事件、场面、景物,思想、感情、意绪,乃至自己的一段经历、一丝感触、一撮悲欢、一星冥想、一点体悟,往日的凄惶、今朝的欢欣、未来的畅想……海天之广,芥草之微,没有不可形诸学者的笔端的。但是作为学者散文,作为和学者身份相一致的学者散文,最主要的怕是对历史的回顾、对现实的剖析、对未来的展望、对自然的理解、对社会的明察、对人生的识见,以及在这些回顾、剖析、展望、明察、识见之中所表现出的具有洞见古今、探赜索隐的广博、深刻、独到、新颖、别致。学者散文既为学者散文,它理应不同于那些以吟花弄月、卿卿我我、闲情逸致为内容的散文,也理应不同于那些纯粹用于个人化、私人化写作方式书写的散文,如果学者散文也混同于这些散文,那么学者散文就既无学者品格之“格”,也失学者风范之“范”!
当然,这样说并不意味着学者散文就要搭起学者架子、摆出学者面孔、哼叽几声学者腔调。不,完全不是这样的。在学者散文里,学者、学者品格、学者风范,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种“潜在”和“隐在”,只是一种“内功”,都不应该直接地、毫无遮拦地出现在散文作品之表。学者散文同样应该写得自由活泼、平易近人,同样应该讲究谋篇布局、遣辞造句,同样应该注重质文统一、情文并茂……它讲史,而又富于史见;它叙事,而又富于事理;它说理,而又富于理趣;它写景,而又富于景况;它抒情,而又富于情韵……在学者散文里,史、事、理、景、情等相互交叉、相互渗透、相互濡染,因此,优秀的学者散文足以服人、悦人、启人、感人、动人,它同样是读者的阅读欣赏对象,同样能够满足读者的审美等种种需要,同样可以成为读者饭后茶余的谈资。
余光中说过:写学者散文要“功力深厚,且为性格、修养和才情的自然流露,完全无法作伪”,学者散文说到底是要“反映一个有深厚的文化的背景的心灵”。据此,我才在前面说,学者散文和学者身份之间是可以并且能够画上等号的。在这一点上,它俨然不同于其他身份的作者所写的其他文体的作品。要写学者散文,首先要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学者,取得地地道道的学者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