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前：高考作文是否能用文言写作引起各界的关注，本刊发表郑全和同志的这篇文章，代表了一部分人的观点。欢迎大家发表意见。
2001年高考时，南京一篇古白话作文《赤兔之死》，引起阅卷教师的“拍案叫绝，一致给满分”。其后，一些报刊给予热情的报道。今年高考，又出现更多的用古汉语写作的现象，北京、甘肃等地再度出现给满分的评卷。甚至有的是用纯粹的文言写作。下面是今年一篇高考作文的开头。
尝闻一说曰：鹰鹫之属，本为同族，其名曰隼，日猎于苍野之间。岁逢大旱，草木尽枯，獐兔竞死，群隼枵腹。或搏苍穹，徙鸿蒙，求索于重峦之巅；或敛翅羽，扑尘埃，偏安于腐尸殍肉。则前者傲而化鹰，后者鄙而称鹫也。
应该说该考生的古文功底是不错的，但在今天这类作文有没有提倡的必要，却值得认真思考。
有个学生想报考著名古汉语专家王力先生的古代汉语专业研究生，先给王力先生写信，请教一些问题。王力先生回信肯定了他的一些观点，同时又严肃批评了他顺手写的一句文言：“吾误矣”。王力先生说，那么简洁的“我错了”为什么不用，而要说酸溜溜的“吾误矣”呢？并明确告诉他，如果在研究生入学考试中用古文答卷，就不录取他。
回顾一下汉语书面语的形成史，有助于我们对文言文作文的正确认识。
十九世纪末，黄遵宪、裘廷梁、陈荣衮等维新人物，最早抨击文言与口头语严重脱节，严重阻碍教育普及、民智开发，提出废除文言。1917年，胡适、陈独秀、鲁迅、钱玄同、刘半农等发起声势浩大的白话文运动，和“国粹论”展开大论战，撼动了文言的主导地位。现代白话文正式兴起，出现了大量的白话文报刊。1920年，学校废止了文言教科书。1934年5月，在南京、上海又展开了一场关于文言白话的论争。汪懋祖等掀起文言回潮运动，攻击白话文是“洪水猛兽”，在《中学生文言运动》中主张“初中全教文言”，认为文言“轻便省力”，比如“这一个学生或那一个学生”用文言只需“此生或彼生”就行了。许梦因也主张“急应恢复文言”，还说白话是“外国的而非中国的”。陈望道、叶圣陶、胡适等一大批学者严辞驳斥上述观点，“此生或彼生”有“这一辈子或下一辈子”等歧义，认为与口头语一致的白话才真正便利。通过大论辩，最终形成普及大众语的思想，要追求语言和文字的统一，笔头写的就是口头说的。奠定了现代书面汉语的基础。文言基本被废止。1955年，在中国科学院召开的现代汉语规范问题学术会上，确定现代汉民族共同语是普通话，“以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为语法规范”。普通话就是我们今天在各种场合使用的规范语言。
这段时间我调查了一下，90％以上的中学教师对《赤兔之死》等所谓“异体”文，是赞不绝口的，只有极少数教师反对。在少数学校引发了激烈的争论。很多人认为这些文章写得好，大家都能看懂，没有什么问题，要鼓励创新，都是汉语嘛，像《赤兔之死》是古白话，也不是文言，题目也没有要求不能用文言等。因此，适当使用文言是可以的。这里牵涉到这样一些语言问题，有必要澄清。
一、古白话属于近代汉语，它在“五四”以前是比较接近当时的口语的，与文言不同和当时的口语也不同。具有很多文言特征，又具有一些当时口语的特征。《赤兔之死》中的很多句式，如“此人乃伯乐之后”，“岂不负君之千里之志哉”等很多句子，都是文言。古白话总体上属于古代汉语的范畴。
二、《全日制普通高级中学语文教学大纲》里，规定作文语言要规范，这就是要求使用现代汉语普通话。使用方言或文言都是不规范的。这应该是常识。
三、语言规范与文字规范相比，应该得到更严格的遵守。因为繁体字与简体字相比，缺点只是书写不便利这一条，所以香港台湾今天依然使用繁体字。而文言的弊端却非常多。文言与口语相脱节，难学难用；文言单音节词多，意义不明确，词义之间的细微差别表达不出，难以表达精确复杂的思想情感，而且文言所使用的字数多，难记难学难用；文言格式化的条条框框多，句式呆板，不适应今天的表达需要，等等。所以不能适当使用繁体字，更加不能适当使用文言。
四、使用一定的成语和文言词并不等于是用文言写作。有人说，我们大家都经常使用成语和文言词，这不就是使用文言吗？现代汉语的词汇是可以吸收一些成语、文言词和方言词的。吸收到普通话之后，经过全社会的约定俗成，就属于现代汉语词汇了。从文言废止后一直到今天，都时时有一些不规范的书面语使用现象。并不能让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却有点霉气扑鼻的味道。我认为在今天用文言写作是复古，不是创新。
《赤兔之死》经宣传后，掀起了文言热，文言书籍畅销，很多中小学生群相效仿。如果这种情况得不到纠正，在高分的诱惑下，很快就会有大量的学生写文言文。
深圳某小学2001年编的《学生作文集》，开头就是一个二年级学生写的文白夹杂的《新〈三国演义〉》系列七篇20多页。其中一些语言是这样的，“一日刘备正在饮茶，忽然接到探马报道”，“诸葛亮道‘主公不必忧虑，我早已定下破敌之计’”，“孙权想起自己接连失败，在夜里痛哭。张昭问他为何痛哭，孙权说道：‘我接连失败，能不痛哭吗。’接着又痛哭起来”。作为二年级小学生，这篇系列作文是不错的，想象力也比较丰富，如果去掉夹杂的古白话会更好。同一部作文集里，另一位同学写的《新编西游记》，用的是现代白话，写得相当好。
学习古文是很有必要的。笔者没有丝毫反对学习文言文的意思。中国数千年的文化历史，优秀文学作品，都是以古代汉语为载体的，因此在大中小学各阶段，不同程度地学习掌握古代汉语。目的是学习研究继承古代文化，欣赏优秀的古代文学作品。但应该明确的是，学习古汉语不是让我们写文言文。学文言文和写文言文是两回事，一定要区分开来。
优秀的文章主要体现在有新颖的真知灼见，流畅得体的语言，挥洒自如的成熟风格等。决不能靠拣回陈旧的古文来标新立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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