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传统学科中,文学除具有与史学、哲学等其他学科共通的一些特点外,还有其自身的独特性。必须关注这些独特性,才能使研究走向深入,才能对研究对象进行多角度、多层面的索解。就中国古典文学研究的构成而言,愚意以为大致可分五个层面:
一、文献学层面的研究:诸如文献的辑佚、整理、考证、辨伪,作家行迹、作品系年等基本史实的考察、爬梳,辞书、书录、年谱等工具书的编纂,大都属于此一层面。这是文学研究的重要基础,如同地基深固,建造于其上的房屋才能坚实,才能持久。所以研究者尤其是初学者应该在这方面花大气力,既熟悉基本史料,又培养严谨学风。然而,文献学的研究毕竟处于前文学研究的阶段,还不属于文学自身的研究。如果滞留于此一面,易于钝化人的形象思维和感悟能力。因而,真正的文学研究还必须由此上升到文艺学的层面。
二、文艺学层面的研究:包括文体学、文章学、文论学等几个部分,主要是艺术风格、意境构造、语言表现、审美特点、文学体式、创作方法、文艺批评及文学发展嬗变规律等方面的研究,它可以对文体的发展和演变进行静态、动态的考察,也可以对表现技法和美学追求予以微观、宏观的论说;可以从创作论、批评论的角度揭示作者“怎样写”和“为什么这样写”的问题,由此分析其优劣成败,总结其经验教训;也可以从接受美学的角度考察一部作品之价值、意义在不同时期不同读者那里发生的升降变化,将文学研究从一维导向多维,从平面引入立体。但文学研究若仅停留于文艺学层面,就文学论文学,就批评谈批评,缺乏广阔的参照系和深层的制导因,容易流于单薄、浮泛,所以,还应再提升一步,扩展到文化学的层面。
三、文化学层面的研究:即将文学与历史、哲学、宗教、社会、政治、教育、民俗、地域乃至音乐、绘画等文化领域关联起来,借他山之石以攻玉。其主要目的是在文艺学研究的基础上进一步开阔视野,激活思维,更新内容,拓展空间,从阐释学的角度对与作者、作品相关的社会思潮、生活理念、民族心态、宗教信仰等进行索解和别解,在考察影响文学的一些重要因素后,获取文本所蕴含的深层信息,进而为文学作出文化评判和定位。近些年来这一层面的研究势头很旺,并出现了一些优秀论著,如程千帆先生的《唐代进士行卷与文学》、傅璇琮先生的《唐代科举与文学》、余恕诚先生的《唐诗风貌与其文化底蕴》等,都是将唐代文学与文化结合起来研究的成功范例。但此一层的研究如果把握不好,容易产生泛文化的倾向,将研究的阈限肆意扩展,甚至泯灭文学的特殊性,以石为玉,去而不返。这是深可注意的。
四、人本学层面的研究:文学说到底是人学,是关于人的学问,体现的是真实可感的人的生命历程和心灵律动。它所关注的、表现的是人的血肉之躯和鲜活精神,这就注定了文学“以人为本”的主题和基础。从某种意义上说,研究文学实际上是研究人的生存状态、心理流程、自由人格、理想追求、人生意义、终极关怀和归宿等,因此,研究者必须具有人文关怀的素养和品质,必须有真切的生命体验和当代意识,必须对超越了文学形式的人生具有深入的理解与同情。如果离开了现实的具体的人的存在,文学就成了一种单纯的技艺展示和才华炫耀;如果研究者对人的命运缺乏深刻的感受和理解,其研究恐怕只能流于琐屑的多愁善感和技术层面的管窥锥指,文学研究也就失去了其存在的主要价值和意义。
五、哲学层面的研究:既指对文本深层内涵的发掘,也指研究者高屋建瓴的哲学观照。一般而言,文人以敏感称胜,哲人以深刻见长,而这种敏感和深刻则多兼备于真正优秀的文学之中。优秀的文学既是艺术美的载体,又是哲学意识的诗性阐说,它虽然不像哲学著作那样通过严密的理性思维构建高深的理论,却蕴含着精湛的人生哲理和思想。《春江花月夜》、《红楼梦》等作品之所以被历代读者所喜爱,根本的一点就是其文学性与哲理性、思想性并存,在以情感人的同时又以智启人。进一步说,作为宇宙观和认识论的哲学又对文学具有显而易见的规范作用,哲学意识和文化思潮的变化往往在核心层面改变着文学的面貌。能否尽量提高自己的哲学眼光和洞察力,通过研究准确而独到地探寻到文学中包含的深层意蕴,探寻到文学史发展变化的制约因素,实在是文学研究者值得认真思考的大事。
在上述五个层面上,文献学层面重在基础知识的坚实,文艺学层面重在感悟力的敏锐,文化学层面重在多学科的交融,人本学层面重在人文精神的贯穿,哲学层面重在深层内蕴的发掘。它们既各具相对的独立性,又有着不可分割的关联性。当然,这五个层面并非不分轻重、等量并列的,其中文艺学层面、人本学层面是为核心,其它诸层面为其侧翼,共同组成文学研究的必要环节。需要说明的是,作为研究者,无需也没有必要在一篇论文或一部专著中同时涉及这五个层面,根据研究对象的不同完全可以选择不同的研究层面、视角和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