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其钢近影
旅法作曲家陈其钢先生在中国国内的公众知名度,通过他为张艺谋编导的芭蕾舞剧《大红灯笼高高挂》作曲,提高了不少。这个早已在国际乐坛声名远扬、52岁的“青年作曲家”,和他的中央音乐学院78届作曲班的许多同窗一样,留学之后在海外发展。20年过去,他们都为中国作曲家在国际上争得了应有的荣誉。他的同学录是一连串声名赫赫的名字:获得奥斯卡奖和格莱美奖的谭盾、以电影《末代皇帝》的作曲而成为第一个获得奥斯卡奖中国人的苏聪,还有瞿小松、叶小纲,以及虽未出国却同样征服了国际乐坛的郭文景、和以小说《你别无选择》闻名的刘索拉……
世界音乐史上,有太多的例子可以证明,一个作曲家,当他常年在海外生活的时候,他的创作会更多地将他从小耳濡目染的本民族传统文化,和他成年以后终日浸淫其中的海外文化精髓相结合。本民族音乐语言与外国音乐形式相结合,创作出华美乐章的例子太多了。俄国的拉赫马尼诺夫、斯特拉文斯基、捷克的德沃夏克,他们最出色的作品都是当他们旅居外国的时候完成的。陈其钢作为旅居海外的中国新一代作曲家中的一员,创作出许多颇具国际影响力的作品。特别是近年来,陈其钢对中国传统音乐表现出越来越多的兴趣,也开始引起国际音乐界和媒体的极大关注。
虽然在法国工作、生活了近20年并在这里取得了大的成就,陈其钢作为一个出身于艺术世家、中国文化底蕴深厚的音乐家,一直关注着中法两国的文化交往,和中国传统艺术的命运。
陈其钢认为,有一些“一厢情愿”式的交流活动,局限在“华侨、华裔观众加上少数当地贵宾”的小圈子里,并没有进入当地人的文化生活。他以中国许多音乐团体趋之若鹜的奥地利维也纳“金色大厅”的演出为例说,西方音乐厅都有完整的音乐季活动安排,如果不是进入“金色大厅”的音乐演出季,仅是利用这个大厅的场地演出一场,而观众也并非它传统的固定观众群,这种“交流”的效应是极为有限的。而且国内媒体的报道与国外演出的实际影响相距甚远。
应该如何避免类似“金色大厅”这种成本并不低、而在当地社会影响很小的交流活动?陈其钢以将要在欧洲巡演、最后在巴黎沙特莱剧院连演6场作为收尾的芭蕾舞剧《大红灯笼高高挂》为例说,该剧是沙特莱剧院自己要的剧目。而一旦排入剧院演出季,它的宣传和票房紧密相连,组织者当然会不遗余力地宣传。
陈其钢介绍说,为配合观众理解《大红灯笼高高挂》一剧,剧院在演出之前要组织三次大规模的讲座:第一次是他本人向剧院的领座员、售票员和管理人员讲解该戏的背景、创作过程,以使他们能够更好地为观众服务。第二次是请专家给音乐、舞蹈院校的教师、学生讲解。第三次还要请他和音乐、舞蹈爱好者、青少年观众交流。有了这样充分的准备,再加上全方位的媒体宣传、广告,票房当然有足够的保证,而且肯定大都是法国观众。据悉,该剧的门票几乎已经基本售罄,而现在距离演出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沙特莱剧院对《大红灯笼高高挂》的操作方式说明,一旦我们的文化交流活动和对方的利益结合在一起的时候,许多对我们来说非常棘手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这样,就引出了第二个问题:在对方没有配合的情况下,国内宣传性的展演活动,一定要聘请当地有实力的经纪公司进行操作,切不可在对国外情况不了解的情况下由中国的经纪公司单独操作。
陈其钢说,西方一般安排大型演出的提前量长达两年。提前两三个月才安排是完全不可能的,可在国内是常见的操作方式,这样的提前量无法保证观众的档次和上座率。在演出场地的选择上也是如此,譬如“香榭丽舍剧院”适合古典音乐、高雅艺术,而“巴黎音乐城”的节目单上则更多的是现代艺术、边缘艺术、民俗音乐,适合特定的观众群。不同的定位决定了不同的观众档次和群体,对这些情况不了解就容易事倍功半。聘请当地的经纪公司、请他们用自己的方式经营一个项目,在时间、场地等具体安排上入乡随俗,则可以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当然,除了形式之外,内容才是更重要的。”陈先生说,如果给西方人演出、介绍中国音乐,4支曲子中有3支都是少数民族风格的曲子,这样的曲目选择就很不合适。先不说中国汉文化中的音乐传统有许多优秀的东西,就是把具有浓烈宗教色彩、地域色彩的音乐,作为中国音乐的代表向西方人介绍这一点,就说明对欧洲文化历史、对欧洲的宗教以及有关的社会问题缺乏理解。
陈其钢认为,首先要认同、尊重自己的传统文化。例如,有人认为中国的传统音乐没有和声、没有丰富的音响,“太土”,以此认为中国的传统音乐没有国际地位,不能向外国人介绍。“实际上,有自己的特点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不能摒弃自己的特色,一味向别人靠拢。”2000年法国“中国文化季”期间,“巴黎音乐城”组织了“龙之声”中国传统音乐系列展示。用中国古典乐器演奏不曾改编的中国古典乐曲,纯粹的“中国传统”,大获成功。陈其钢当时担任“巴黎音乐城”的顾问。他以此为例说,这说明我们对自己实力的担心是完全没有理由的。“艺术创新与保护传统,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而有一些人,就像拆除北京的传统建筑一样,将传统音乐从形式到内容搞得面目全非,误认为那就是创新。”陈先生认为,中国的许多传统艺术,应该得到尽可能“原汁原味”的保护;改良、改革可以,但要让后代还能看得到它的本来面目。比如京剧,就应该把它当作“博物馆艺术”保护起来,原样保护。除此之外,也可以另辟蹊径,再去创新、发展。
“音乐艺术,不同于美术,谁都知道不可以在一幅珍贵的唐伯虎的原画上乱涂,但没有几个人知道同样不可以在中国传统乐曲上乱加低音,乱加电声。”他又援引“龙之声”中国传统音乐系列展示的例子说,“原汁原味”的传统艺术,表现出的正是中国文化不同于其他文化的特点,我们别无选择,必须尊重、认同。事实证明,越是原汁原味,在国外越是有市场。陈其钢认为,现在能听到的所谓中国传统音乐几乎都是受过“污染”的传统,与西方音乐之间的区别越来越小,这是很可悲的。
什么是传统?什么是特色?应该如何保护?作为旅居海外的艺术家,陈其钢说,离得越远,有时看得反而更清楚、感觉得更真切、保护的愿望更强烈。
“所谓‘高雅文化’如交响乐、歌剧、芭蕾舞,艺术家如果没有政府的财政支持,在哪里都是很难养活自己的。”陈先生介绍说,法国政府对巴黎歌剧院的财政补贴,每年都有一亿欧元。艺术家在那里可以专心致志搞创作、出新曲目,他们的任务就是为观众提供好的精神产品,不用考虑生计。这样,好的人才自然也就被吸引过来了。
《大红灯笼高高挂》一剧在巴黎上演6场,每场2000名观众,票价在9至62欧元(约合人民币70元至500元)之间。而在国内上演的该剧,各地的价格在100至1300元之间。陈其钢说,“即使不说收入水平,国内票价的绝对价格也太高了。”
法国政府对高雅艺术采取了直接财政支持、特殊政策、重点扶持等手段,使老百姓有可能欣赏高雅艺术。陈其钢说,如果高雅艺术也能够像某些所谓的“下里巴人”的通俗艺术一样,成本低、经济效益好、艺术家们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当然最好不过。“但问题是谁都很难做到这一点!”如果艺术家们没有条件创作严肃的作品,唯一可以一展身手的地方就剩下了录音棚。长此以往,个人业务能力下降,国家整体艺术水平降低。“提高全民文化素质,将成为一句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