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以前,唱歌不分男女,至宋代,重女声而轻男唱。王灼《碧鸡漫志》卷一记:“古人善歌得名,不择男女。”“今人独重女音,不复问能否。”但这并不意味着宋代完全没有男声演唱。有宋一代,不仅有专业的男性演唱家,还有众多的业余爱好者。尽管他们远没有歌伎那么引人注目,却也是当时歌坛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他们的参与使词的演唱风格多样化。
史载宋代专业男歌手确实不多见。就今所知,北宋有一位袁,是堪与唐代李龟年媲美的男声专业演唱家。徽宗宣和年间,他曾为教坊大使。袁和苏轼曾有交往,据蔡绦《铁围山丛谈》卷三记载,元丰八年(1085年)的中秋之夜,皓月当空,大地如同白昼。苏轼和一干客人赏月于镇江金山顶的妙高台,命袁歌唱他得意的中秋词《水调歌头》以助兴。唱完以后,苏轼还为之起舞,慨然有神仙之叹。
南宋时也有一位男性歌者,名叫何琮。词人冯取洽做词说他唱词是“呜呜袅袅,翻入颚唇齿舌喉”,可知何琮是一位精通音律的专业演员。词中还有“是郭郎亲授,共贯同条”句,表明何琮的老师也是一位有名的歌者。除了袁和何琮,还有几位歌者是有其事而无其名,如《碧鸡漫志》卷一载有一位被词人李讥笑的“善讴老翁”,戴表元在《感旧歌者》诗中,也为我们描绘了一位曾在歌坛享有盛誉、后在战乱中流落江湖的歌者形象。
典籍虽然只为我们记载了这有限的几位专业男歌手的情况,却也说明了在宋代歌坛,专业的男声演唱仍然存在。
宋人不但喜欢听歌者唱词,自己也喜欢唱词。业余爱好者唱词,并非职业需要,而只是一种个人喜好,兴之所至,即兴高歌。由于“文学明星”有的还兼“政治明星”的特殊身份,使得他们的演唱也能产生不亚于歌伎演唱的轰动效应。最典型者莫过于苏轼。苏轼和晁以道分别于汴水时,即高唱《古阳关》。《避暑录话》卷二还记载了苏轼在贬谪黄州时,某个夜晚与客人泛舟江中,酒酣兴阑,于是填了《临江仙》词并大歌数遍而还。苏轼在词里还多次写到自己歌唱的情形,送别朋友时,“我歌君乱舞,一送西飞雁”(《点绛唇》);喝醉酒后,“我醉拍手狂歌,举杯邀月,对影成三客”(《念奴娇》)。
不善唱歌的苏轼尚且如此热爱唱词,其他具有音乐天赋的词人更是热衷于此。寇准在指挥作战期间都在唱曲子,黄庭坚临终前也曾倚栏高歌。柳永不但是著名的词作者,自己也能唱新词。欧阳修曾为太常博士沈遵唱《醉翁吟》词。以写药词著名的陈亚也非常喜欢唱词。据《青箱杂记》卷一载,陈亚在任越州知州时,特别喜欢唱清和乐,每次骑马绕鉴湖缓辔而行的时候,敲马镫以代节拍,唱彻三十六遍然后方休,可见其唱词兴致之高。物外高人俞紫芝也喜欢歌唱,陆游在《老学庵笔记》卷七中说他每醉则“浩歌不止”。宋末格律派词人张炎、周密等更是深谙此道。张炎《桂枝香序》云:“如心翁置酒桂下,花晚而香益清,坐客不谈俗事,惟论文。主人欢甚,余歌美成词。”沈钦在《甘州序》中也记载了张炎“歌白雪之章”的事。周密曾歌唱《满庭芳》词为刘辰翁祝寿,他在《乳燕飞序》中也抒发过“慨然怀古,高歌举白”的豪情逸兴。
业余演唱多为有感而发。为朋友祝寿时,他们会“为君歌一曲,为君寿”(王庭《感皇恩》);为朋友饯行时,他们会“离歌声断酒杯空”(张孝祥《鹊桥仙》);而当半壁江山沦于敌手、面对“群盗纵横,逆胡猖獗”的局面时,他们“唾壶空击悲歌缺”,并发誓要“欲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张元干《石州慢》);而当功名梦断、英雄末路之时,他们又只能“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朱敦儒《西江月》);“潮生理棹,潮平系缆,潮落浩歌归去”(陆游《鹊桥仙》),歌唱内心的失意与不平。这种即兴演唱由于情真意切,较之于“下语用字,全不可读”的秦楼楚馆中歌伎所歌之词更能打动人心。
宋人在日常生活中,也并不只有女性才喜欢唱歌,只要是自己喜欢的歌曲,不分性别长幼,都竞相歌唱。晁端礼的《绿头鸭》因为篇幅太长,不便于传唱,可当他填了《黄河清》词后,当时不管是城郭,还是乡村,不论是男还是女,是老还是少,都非常喜欢唱这首歌。俞处俊在重九日填的《念奴娇》词,百姓也是争相歌唱。文莹《玉壶清话》卷九记载有一渔翁击短板在金陵唱《渔家傲》词达半年之久,其后“里巷村落皆歌焉”,都反映了时人对唱词的热衷。人们不但喜欢唱流行曲调,对一些老歌也非常痴迷,北宋欧阳修、柳永、周邦彦等人的词到了南宋都还在广为传唱。
男性歌手参与歌唱,对词风格多样化的形成有很大的影响。不同性别的歌手会演唱不同风格的歌曲。一般而言,女性歌喉以演唱婉转悠扬的歌曲见长,而男歌手则更适宜歌唱高亢豪壮的作品,元代的燕南芝庵在《唱论》中曾说:“男不唱艳词,女不唱雄曲”,表达的也就是这个意思。宋词的演唱以歌伎为主,这就决定了宋词婉约主体风格的确立。王灼在《碧鸡漫志》中就指出了时人独重女音对歌词创作的影响:“士大夫所作歌词,亦尚婉媚。”清代田同之的《西圃词说》曾用形象化的语言表述了词的风格特征:“词之为体如美人,而诗则壮士也。”其实,宋词中是既有美人、也有壮士,既有夭桃繁杏、也有劲松贞柏。宋词风格这种多样化的形成,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在宋代歌坛,既有女性歌伎,也有男性歌手。词作者在为女歌手填词时自然会偏于婉转悠扬,而在为男歌手填词时则会偏于高亢豪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