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惊醒,急忙拨通老家电话,得知病中的娘尚无危险,才略略放下心来。
和天下儿女一样,我深爱着自己的娘。那一年,一身肥大的军装把我牵引到天山脚下,从此,娘就时时走进梦中。
娘是个生性要强的乡村妇女。当年,我奶奶蹒跚着小脚去后山砍了几棵小树,又从邻家借回一把高背靠椅捆绑成“花轿”,把一位娇好的女子抬进我家三间茅屋,做了父亲的媳妇、我的娘。父亲在离家很远的地方教书,家里的一切就全落在娘肩上。8个儿女、8张吃饭的嘴,全靠娘的那双手。为填饱我们肚子,娘使出浑身解数。先是纺线织布,三个夜晚织一匹,一准备就是五匹布的线。五匹宽一尺三,长二十六丈的布啊,娘在昏黄的油灯下,通宵达旦,飞梭走线,一干就是半个月,然后挑进更深的大山,去换回粮食。
娘最见不得我们糟蹋粮食。1997年我把老人接到部队,可不长时间娘就要走,嫌我们不吃剩饭剩菜。每次快吃完饭,娘总是迅速把剩菜剩饭扒到自己碗里,说“不敢浪费了,这么好的饭菜……
小时候我干了件很让娘蒙羞的事。我家住在路边,由于娘厚道,过往路人常到我家歇脚喝水。一次,我避开娘,偷掰了脚夫的一块玉米面饼。第二天,脚夫来取行李,笑着对娘说:“他大姐,娃饿,这一半也给娃吃吧。”娘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陪着笑脸,把脚夫送出家门,回过头来,痛打了我一顿。娘说:“打你我也痛,但再饿也不能偷呀……”下午,娘用家里仅存的白面烙了一个锅盔,硬让我把那喷香的锅盔端到那脚夫面前,陪了不是。第二天,脚夫又来了,留下一竹篮桃子。记忆中,那桃子鲜红鲜红的。
娘是不识字的,而她对文化却怀着虔诚的敬意,对有字的纸也是如此。她说:“有字的纸掉到地上要捡起来,不敢踩到脚下。”
入伍离家那天,我被欢送的队伍簇拥着走出村口,娘跟在队尾走出好几里。近14年的军旅生活,娘无时无刻不挂牵我。可她老人家从来没提出要我回去,还不断让爹写信:“要干好公家的事,可不敢分心……”
那年我回到娘身边,娘用干皱的老手摸着我肩上那几颗星,欣慰地笑了。当晚,娘拉我高一脚低一脚地爬上山庙还愿。娘告诉我:“我老了,神仙就是保佑我,也没几年活头。这几年给庙里的功德钱都记在你的名下……”原来入伍那么多年,老人家隔三岔五总去庙上烧香,为远方的我祈福。
我知道,对白发亲娘,我今生有一份永远也还不清的长长欠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