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人类感性需要的丰富性,马克思主义美学认为需要即人的本性,这可区分为三个层次,即生存的需要、享受的需要和发展的需要。所谓“生存的需要”即“食色,性也”,马克思、恩格斯把它称之为“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因而是不能绕过的。所谓“享受的需要”是在劳动使生存的需要得到满足的基础上产生的一种需要,这即墨子所说的“食必常饱,然后求美;衣必常暖,然后求丽;居必常安,然后求乐”。所谓“发展的需要”是精神享受的最高层次,即表现为人对一种精神境界的追求,它是以生命力的张扬为根基的发展自我、创造自我和实现自我的终极需要。马克思把具有这种需要的人称之为“富有的人”。所谓“富有的人同时就是需要有完整的人的生命表现的人,在这样的人身上,他自己的实现表现为内在的必然性、表现为需要。”将“完整的人的生命表现”作为一种“需要”,这实际上是马克思主义美学对感性存在的人的内在规定,它的本质内涵即审美人的生成。
而“完整的人的生命表现”的实现,在马克思主义美学看来,唯有以独立的“有个性的个人”的诞生为前提。马克思主义认为,“任何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这一点马克思早在其“博士论文”中就作了深入探索。马克思正是从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的原子偏离说中意识到它的巨大启示意义的,认为正是偏离运动“表达了原子的真实的灵魂”,它所肯定的正是作为个体性的原子自作主宰的自由,它也清除了由于片面强调必然性、整体性而否定偶然性、个体性的客观存在所产生的宿命论。“宿命论”使人失去为自己的自由发展而斗争的必具的勇气,而“偏离说”则为追求个体的自由发展奠定了唯物主义的理论根基。这种非定在的个体性或个体自由,在古代否定了神祗对人的命运的干预,在现代则抵御着黑格尔式的“无人身的理性”对人的感性完善性诉求的戕害。马克思之所以反对黑格尔的“无人身的理性”,正是因为在马克思看来,个体“不是抽象概念,而是作为现实的、单个的社会存在物”。而唯有“特殊的个人”、“单个的社会存在物”,才能真正实现“完整的人的生命表现”。
当然,“特殊的个人”在马克思看来并不是孤立的存在,而仍是“社会存在物”。但这个“社会存在物”的“社会”并不是一个压迫个体的实体,而是马克思意义上的“观念的总体”。“观念的总体”也不是黑格尔意义上的“无人身的理性”,而只是表明作为“单个的社会存在物”是“被思考和被感知的社会的自为的主体存在,正如他在现实中既作为对社会存在的直观和现实享受而存在,又作为人的生命表现的总体而存在一样”(马克思语)。所谓“总体”就是“类”的、社会的。然而,在这里特别要指出的是,马克思虽然指出“特殊的个体不过是一个特定的类存在物”,也即特殊的个体本身具有社会“类”的属性、“类”的规定性,但马克思特别反对把“类”、“社会”重新当作抽象的东西同个人对立起来,他说这是一种“粗陋的共产主义”。而真正的共产主义则是要“排除一切不依赖于个人而存在的东西”。正是依赖于个人,并且正是在每一个独立个体的自由自觉的联合中,让每一个个体相互成为他人自由发展的条件。马克思把这个自由人的“联合体”称之为“真实的集体”。有别于将其视为某种独立的实体而与个人对立起来的“虚幻的集体”,“真实的集体”是各个个体的自由发展能完全实现的一种感性活动的场域。因而,“真实的集体”不再是一种异己的力量,而是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占有自己全面的本质而敞开的审美的世界――这正是马克思主义美学的精髓所在;通过人类感性活动的完善化,真正实现人类的彻底解放。
毫无疑问,对马克思主义美学当代视野的定位,必须建立在把人看作是“感性活动”的存在的理解基础之上。只有在此基础之上,我们才能真正领悟马克思当年为什么要反对黑格尔式的“无人身的理性”,而主张伊壁鸠鲁式的“有人身的理性”。也即马克思主义美学首先不是为了解释世界的,而是为了改造世界的,而改造的主体恰恰就是人自身,尤其是使人的自然属性的充分人化,人的感官需要的充分完善化,因而能够充分感受和创造人自身的美和美的世界。这是其一。
其二,马克思主义美学作为人的感性活动的自由解放,恰恰不是寻求一种将外在的事物作理性化的抽绎,即对美的本质之类的问题作纯粹逻辑的推衍,而是将美的产生和创造看作是在实践的过程中所凝聚和呈现的。正是在广义的劳动创造的实践过程中,让人意象性地感受到熠熠生辉的流动之美。马克思主义理论从来就不是将形而上学的理性判断作为实体的学说,而是将感性的实践过程作为唯一判断事物的标准。事实上马克思、恩格斯早就说过:“世界不是事物的集合体,而是过程的集合体”。
其三,正是从感性活动、实践过程出发,我们对马克思早期关于“对象化”的美学思想应当重新加以审视。事实上马克思早期关于“对象化”的思想是来自费尔巴哈的。费尔巴哈才真正关注“对象化”、“异化”、“类”等这些要领范畴,而马克思在1848年之后的论著中已很少再使用这些概念。即使是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虽然借用了费尔巴哈“对象化”的概念,但他却充分肯定了黑格尔“非对象化”的概念,认为这是“否定性的辩证法”,其“伟大之处首先在于,黑格尔把人的自我生产看作一个过程,把对象化看作非对象化……”的确,作为感性活动、实践过程中人自身的完善化、审美化,恰恰不是对象性的预成,而是非对象性的生成。对象性的预成是静态实体化的,而非对象性的生成则是动态非实体化的。可正是动态非实体化的美的生成,才能与马克思主义美学作为实践过程中感性活动的完善性的思维进路相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