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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旧的春天

2004-04-07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谢冕 我有话说

北方正是滴水成冰的季节,我被遥远的春天所召唤。个旧那边来电话说,那里有一个文学的聚会,要赶在新年的假期里举行。于是,这一年的第一件事,便是在第一天的第一时间里,赴一个春天的约会。在昆明机场,我们受到了鲜花的迎接。个旧的朋友远道来迎。我们不敢怠忽春天的期许,婉谢了昆明留客的美意。宜良、路南、弥

勒、开远、沙甸,一路向南,一路向着春天。一个车队把我们送到千年的锡都。

个旧群山环抱,老阴山和老阳山南北相对,是一种谐调中和的象征。城市中心有一湖,名为金湖,它是个旧的心脏,日夜跳动着碧蓝的脉搏。个旧所有的建筑都环湖而建,环形的楼房之外,套着环形的群山。这山,这湖,这四季常绿的树,这一年到头开不败的鲜花,让人怀想起世界上那些城市里嵌着绿宝石的最美丽的地方。这城市地处亚热带的北端,我们到达的时候,所有的鲜花都在开放。节气正进入数九,在中国大部分地区,寒冷才是起头,严重的冰天雪地的威胁还在前面。而这里拒绝了冬季。

城市是绝对洁净的。在街头,我们看不到一张乱扔的纸屑,一个飘飞的塑料袋,更看不见一个随地吐痰的人。居民的素质可以和那些发达国家相比美,个旧让中国人为之气壮。没有噪音,没有喧哗,也没有灰尘,温馨的、安祥的、梦一般的宁静弥漫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对于住腻了大城市的人来说,个旧是太迷人了。个旧是锡都,全世界大部分的锡,都由这里提供。没来个旧的时候,我有一种先入为主的想法,以为工业城市总与粉尘、烟囱、嘈杂相联系,何况个旧是一座老工业城市?个旧的蓝天、白云、和澄澈的湖水,它的出乎人们预料的宁静和清洁,打破了我的成见。

这还只是物质的和外在的个旧,更让人感动的是精神的和内在的个旧。为了召开个旧市的第二届文代会,个旧政府的各个部门,各行各业,可谓全力以赴。我到过许多城市,参加过许多会议,还没有见过为文学而全部动员这样感人的场面。个旧的朋友说,这是对一个春天的纪念,也是一个文学的约会。20年前,也是这样的春天时分,个旧迎来了一批作家、诗人和批评家:丁玲、蹇先艾、杨沫、茹志鹃、李乔、苏策、白桦、晓雪以及王安忆等,他们在这里种下了一批树木。沈从文先生当年为之题写“文学林”三字。20年过去了,木已成林。个旧人念旧,他们不忘故人。为了纪念这些健在和已经不在的人们对文学的贡献,他们重修了“文学林”。文学林的揭幕仪式在宝华公园隆重举行。这是这个春天的聚会的一个郑重的内容。为前人的旧树培土,后来的人们新植称为活化石的董棕,以示继承前贤事业之意。我们在那里留下了足迹。

个旧与巴金先生有缘。巴金先生曾4次来过个旧,所住的金湖宾馆至今尚在营业。为了纪念巴金先生与个旧的友谊,他们修建了金湖文化广场。个旧政府派专人赴沪请巴金为广场题名。现在碑石已刻就,广场已落成,我们来这里,正好为巴金题写的碑碣揭幕。广场背靠雄丽的阴山,前濒温柔的金湖,是风景佳好之地。揭幕的时候,广场上彩旗飞舞,锣鼓齐鸣,身着民族服饰的群众跳舞欢歌,为巴金,也为中国文学祝福。

个旧是一座小城,是人口不过数十万的县级市。但个旧却有魄力把自己的名字与中国的文学大师的名字联系起来,这不仅是由于愿望,更由于它的视野和胆识。上个世纪80年代初期,中国文学还处于乍暖还寒的时节,思想的禁锢虽在缓慢地解冻,而艺术上的偏见却依然严重。个旧人就有这样的长远而宽阔的眼界,硬是把巴金和沈从文“请”到小城来了。在中国,在一个不大的县城里,能够同时拥有以巴金和沈从文命名的文学景点,可能只有个旧;为了文代会的召开,而举行一连串的文学庆祝活动――金湖文化广场落成,青少年文化活动中心落成,宝华公园文学林重修揭幕,邀请省内外数十名专家进行系列文学讲座――也可能只有个旧。

白桦被邀请在会上讲话。他深情地回忆了半个世纪前发生在红河河谷里的那场殊死的、也是最后的战斗。作为幸存者,他不能泯灭那血腥的记忆,他把这种记忆凝聚而为文学的理想精神。他说到萧洛霍夫的孙女莎莎在他们握别的时刻,代表她的奶奶赠送的萧洛霍夫生前最喜爱的“不死花”的故事。他期望我们都能成为文学的“不死花”。白桦说,丁玲留下了她的莎菲,杨沫留下了她的林道静,茹志鹃留下了她的百合花。我们呢,我们能否为文学留下一片绿叶?这样的场合,这样充满诗意的谈话,这都是春天的个旧的赐予。

最难忘文代会闭幕的那个夜晚,充满春天激情的个旧,竟然把奥地利的莫扎特交响乐团,不远万里地请到个旧来了。蓝色多瑙河,维也纳森林,春之声圆舞曲,融汇着中国茉莉花的清清淡淡的香气。最后,沃尔夫冈-格罗斯大师如同在金色大厅那样,指挥着这里的听众应和着我们都熟悉的拉德茨基进行曲的节拍,让我们的掌声在个旧体育馆内回响。这时,晚会到达高潮,礼花响起了,彩球升起了,五彩缤纷的纸花从高空漫撒而下……

个旧不仅是热情的,而且是高雅的。在当今,也许连文学中的一些人,都不再把文学当回事了,而在个旧,却始终铭记着曾经到过这里、曾经为文学默默贡献的人们,个旧对文学的敬畏和尊重是令人感动的。感谢个旧,感谢个旧的主人们,感谢他们在严寒的冬季给了我们一个文学的个旧,春天的个旧。
写于2004年1月3日,于个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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