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代政治思想史上,“无为”思想始终占有一席之地。但最早的“无为”论,主要指君道,而并不包括政治运作的全部过程。正如《庄子・大道》所说:“上无为也,下亦无为也,是下与上同德,下与上同德则不臣。下有为也,上亦有为也,是上与下同道,上下同道则不主,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而天下用,此不易之
首先,世袭制下的君主,绝大多数不配“有为”。尧舜时代实行的是禅让制,但到夏商时已经是家天下了,兄终弟及或父死子继是普遍现象。到了西周,分封制、嫡长子世袭制、世卿制更趋完善,最终确立了以宗法血缘关系为基础的家即国的国家体制。这种政治体制的最大问题是绝大多数世袭君主昏庸、骄淫,缺少治国才能。在今文《尚书・无逸》中,周公对殷商的三十一位王有一个评价:只有中宗、高宗、祖甲三位君王能恭敬谨慎地治理政事,不贪图安逸,“能保惠于庶民”,因而享国以久。其他人统统都是“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到春秋战国时期,由于铁器及牛耕的推广,诸侯之间争夺土地与劳动力的兼并战争逐渐升温。西周时有“千八百国”,到春秋时只剩下数十个了。这种兼并战争更充分暴露了世袭制下王侯公卿的昏庸无能,“亡国相及,囚主相望”的历史记载就是最好的说明。《汉书・十三王传》中有一段话:“昔鲁哀公有言:‘寡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未尝知忧,未尝知惧。信哉!斯言矣。……汉兴至孝平,诸侯王以百数,率多骄淫失道。何则?沉溺于放恣之中,居势使然也。”这就是说,与生俱来的“居势”使得多数侯王骄、奢、淫、私,同时也造成他们不学无术,识见短浅,体质羸弱。更致命的是,在君主世袭制下,虽也有某种机制、成规制约君王,但缺乏保护内外臣工的政治机制,因而大小臣工就很难违抗君命,舍身护法,多半是唯唯诺诺,谀声盈廷。在这种情形下,乾纲独断的君主们若恣意妄为,怎么可能去安邦治国?因而,“劳心”先哲就只能寄希望君王们“无为”。这就是“无为”的由来。胡适就说:“大凡无为的政治思想,本意只是说,人君的聪明有限、本领有限,容易做错事情,倒不如装呆偷懒,少一些乱子吧!”
其次,专制君主的“有为”造成的弊端太多。虽然大多数君王不配也不能“有为”,但毕竟历朝历代都有少数贤明之君,他们都想“有为”。即使那些昏庸的君王也不会甘于“无为”,或主动或被动,都要“为”一番。在这种情形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孟子语),“上一下十”(韩非语)的规律就不可避免地要发挥作用。所有臣工宗室都要去揣摸君王的所思所欲所言所为,以迎合圣意,并决定他们或和、或随、或谄、或谗、或谤、或媚、或避害、或趋利、或窃功、或盗名。可以想见,专制君主一旦有为,它会生出多少弊端,酿成多少灾难。所以,老子才倡导“为无为、事无事”。楚简本《老子》将“无为”写作“亡为”,即君王要隐蔽其所为,绝不声张,以避免臣下的奉承讨好。用严遵《道德真经指归》的话说就是,“为无形也,事无声也”,“祸福之生,在于元首,为之于无形,听之于无声。无形无息则深远。无功之功大,有功之功小,有德之德薄,无德之德厚。”这就是为无为。这种“无为”不能不说是封建专制制度下活生生的政治辩证法。
老子曰:“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国中有四大安,而王居一安。”(楚简本文字)老子把王之尊抬到与道、天、地相提并论的高度,可见其尊王意向之坚定,但是他又如此竭力主张君道无为,可见这二者在老子看来都是不可少的。如此体认道家的“无为”思想,很容易使人联想到英国、日本等国的虚君制。不过,在后者是制度,在前者只是理论,虽然这理论要比他们早一两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