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想必是一个梦或一连串梦吧。我只是茫然中记得那一片林子,我是其中的一棵树,虽然孱弱但却笔直,枝干上生出的全是坚韧的嫩叶,叶子是细密的,泪珠一样大小。风一吹,就会哗哗地响,却不坠落,即使风再硬的时候,也不轻易坠落,依旧只是哗哗地响着。我知道,这种节制的声音缘于我的脆弱,但我在这片林子中就是这样
近来,我在这片林子间越发觉到孤独,这种感觉几乎是从地下的根子里一直渗透到我的干、枝和每一片叶子中了。我并不胆怯这种孤独,因为我是一棵树,我的灵魂注定深埋在这静静安伏的土地中,我的快乐和伤心随着风在林间穿越起伏。但是,我又分明感到它们正在地层深里虎视耽耽地窥望着我,它们的根系正一点一点朝我蔓伸而来,逼近我。它们一定是想吮干我身下的水分,而在地表以上,它们并不招摇,连对我起码的厌恶情绪都不做任何表露,甚至还像往常一样恭谨和友善。我们看去是一样的,我们同是这片林子里的树,我们的区分仅仅是树种或年轮,可我的根系在地下已经成为它们的异己了。
那天,我眼睁睁看着从自己身上掉落下的一片叶子,飘飘荡荡,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飘零的叶子看上去枯黄萎靡毫无生气。现在,林子里没有雪,没有霜,甚至连一丝一毫的风也少有。可我,就是在这样的好时节里开始悄悄凋零。我听见叶子落在地上的沙沙声,宁静又神伤,像是一种哭泣。
我不能阻止这场提前到来的落叶,就像我无法阻止黑暗与光明的交替。我只是感到一阵阵的恐惧和空虚。现在,它们已经将我的根系完全缠绕住了,它们轻而易举地吸干了原本属于我的那份甘露。我枯萎着。我也许已没有任何气力同它们抗争。我迟早会被它们连根拔起。我已经清楚地听到了一种声音,十分可怕的声音,那是悲鸣的,是凄楚的。那声音从我的根系中一下子钻出地表,就如同掘挖出了某人的棺柩,而使其魂灵无法安息并异常悲愤地飞升到九天之外。
那是一棵树在呼喊。
这是一棵已经没有根的树,在阳光明艳的正午摇摇欲坠,鸟儿在它身边无趣地飞来飞去,它们又碰落了许多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