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学术界在谈论清初学术与宋明理学的关系时,一种比较有代表性的观点认为,清初学术与宋明理学走的是截然相反的路子。这种观点显然受到梁启超和胡适的影响。他们认为,清初学术从积极方面看,发展为经学考据学;从消极方面看,表现为“反玄学”的运动或革命。梁启超列举了明末清初学人反理学的五大方面,认为“后
严格地说,清初学术(除颜李学派等个别之外)批评的对象主要是明末王学或者说是王学末流的空疏。如顾炎武说:“古之所谓理学,经学也”,“今之所谓理学,禅学也”(《亭林文集》卷三,《与施愚山书》)。这里的“今”指明末的王学。他对朱熹是认同的。黄宗羲对“今之言心学者,则无事乎读书穷理,言理学者,其所读之书,不过经生之章句”的学风,也颇为不满。他虽是王学中人,但主张对王门后学空谈心性的特点进行批判改造。他说:“明人讲学,袭语录之糟粕,不以六经为根柢,束书而从事于游谈。”(全祖望:《鲒?亭集》卷十一,《梨洲先生神道碑文》)其时,更多的学者力主朱学与王学兼采,侧重在宋明理学内部作调整,并试图回归朱学。如孙奇逢反对把陆王与程朱对立起来,说:“陆王乃紫阳之益友忠臣,有相成而无相悖。”(《四书近指》卷一,《大学之道章》)又如李?主张融合程朱与陆王,说:“学术之有程朱,有陆王,犹车之有左轮,有右轮,缺一不可。尊一辟一,皆偏也。”(《四书反身录》卷七,《孟子下》)再如陆世仪反对门户之争,认为程朱的“居敬穷理”与王阳明的“致良知”,“皆所谓入门工夫,皆可以至于道”(《思辨录》卷二,《居敬类》)。,清初在熊赐履、陆陇其、张伯行、李光地等人的努力下,清政府出于政治上的需要,采取“崇儒重道”的文化政策,定朱学于一尊,程朱理学成了官方之学,从此王阳明心学一蹶不振。
毋庸讳言,清初学术界确实出现了一股辨伪思潮。陈确对《大学》的权威性提出质疑,称“《大学》首章,非圣经也。其传十章,非贤传也”(《陈确别集》卷十四,《大学辨》),他否定《大学》为孔子、曾子所作。胡谓则系统地清算宋易中的图书之学,以为此非圣人之《易》,而是《易》外别传,圣人之《易》与图书之学这两者“离之则双美,合之则两伤”(《易图明辨》卷首,《题辞》)。阎若璩对《古文尚书》疑案进行梳理后断言:“晚出之书,盖不古不今,非伏非孔也,而欲别为一家之学者也”(《古文尚书疏证》卷二)。既然晚出《古文尚书》是伪造的,那么理学家所推崇的《大禹谟》篇中的“十六字心传”(即“人心惟危,道必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就不可信。如此等等,就使理学受到了空前的挑战。但清初学术并未脱离宋明理学的影响,顾炎武治经所反对的是理学中出现的空疏学风,而对宋明理学经注是兼采的。黄宗羲主张“取近代理明义精之学,用汉儒博物考古之功”(《南雷文案》卷一,《陆文虎先生墓志铭》)。阎若璩论证晚出《古文尚书》和孔安国《尚书传》为伪,也受宋代疑经和明代中叶以来考证学风的影响。他的《四书释地》对朱熹多有维护,称“天不生宋儒,孔子如长夜”(《潜邱杂记》卷一)。胡谓反对宋易,矛头所向是其图书先天太极之说,而对其义理则给予充分肯定,其《易图明辨》、《洪范正论》对汉儒也多有批评。总之,清初学术与宋明理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就是说,其学术无论是争王学争朱学,还是主张王学与朱学兼采,以及考据辨伪,都未脱离宋明理学的窠臼。章太炎论及清初诸儒时就指出,他们虽“皆硕儒,然草创未精博,时糅杂元明谰言。其成学著系统者,自乾隆朝始”(《检论》卷四,《清儒》)。因此,把清初学术与宋明理学完全割裂开来,并简单地概括为反理学,是不准确也不全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