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烽(1922-2004)原名马书铭,著名作家,代表作有《吕梁英雄传》等。曾任中国作协党组书记、副主席,中国文联第七届荣誉委员。被山西省政府授予“人民作
家”称号。
1988年,我调进在我心中如“圣殿”般的山西作协,在《山西文学》月刊社做编辑。出了作协院门,是一条细瘦而幽深的砖胡同。出胡同西口,是一个集贸市场,往胡同东走,就是省作协楼的家属区,俗称:南华门村。在这条细瘦的胡同里,老中青几代作家、编辑以及机关的干部职工,出出进进,川流不息。其中有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线,那就是“山药蛋派”第一代老作家的身影。这个流派的开创者赵树理,也曾在这条胡同里工作、居住过多年,但不幸在“文革”期间就含冤而逝了。现这个流派的主将――“西李马胡孙”――“五战友”几十年一直定居在此。殚精竭虑地建构着山西文学事业,使山西文学在50、60年代和80年代出现了两次“高峰期”。到80年代末,他们均已年过花甲,便陆续离岗,赋闲在家。虽然他们还在坚持写作,还在以不同的方式发挥着余热,但毕竟重担已卸,可以逍遥自在地安度晚年了。于是在东四条胡同里,便常常可以看到他们出来进去的身影,或到大街上散步,或去自由市场买菜,或往小学门口接孙子,或在作协院里转一圈……
因了编辑工作的需要,我同这几位老作家都有些接触。特别是马烽老师,接触又多一些。他的几部长篇回忆文章,大都是送到《山西文学》经我的手发出的。我还请他给我写过条幅,为我的散文集题过字。他在晚年写过几篇很出色的小说,我向他谈过自己的读后感。
2000年我离开编辑岗位,坐下来专事写作,认真拜读了马烽老师1997年发表的中篇小说《袁九斤的故事》和长篇小说《玉龙村纪事》,惊讶地感到,马老师在他的晚年竟以多病之躯又登上了一个新的艺术峰巅。这两部小说,对中国农民的命运、对当年的土地改革做了深入而独到的思索。此时他已是75岁的高龄,刚从中国作协党组书记的位置上退下来不久,竟完成了这样两部厚重的作品。于是我突然萌生了写一本《马烽小说论》的念头。我把这个念头跟身边的文友、作家讲,想不到“反馈”竟是那样不同。李国涛老师说:“确实应该写,老马的农村小说创作是独树一帜的。”他熟悉马烽以及他的小说,写过一篇长文《马烽论》,他的看法应该是不错的。但也有文友劝我不要写,说确定一个选题一定要慎重。我知道,对马烽的小说,全国乃至山西文学界是有不同认识的,有的就认为他的小说太“政治化”,艺术形式上太“土气”,已没有什么现实价值了。其实我也有这样的感受呀!我在犹豫中遂把这个念头“束之高阁”了。2002年,院子里的评论家杨占平、作家周宗奇,上上下下地跑,争取来一笔资金,拟出一套“马烽研究丛书”,邀我加盟撰写《马烽小说论》。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欣然应命。
我觉得,马烽从40年代到90年代,写了半个世纪农村小说,而且始终在跟踪着农村的每一步发展,记录着当下当地的生活。如果拿出某一部、某一篇作品,也许不见得有多么深厚、纯熟。但当我们把这60部(篇)长、中、短篇小说当作一个完整的系列来读,就分明是一部中国现代农村的“史诗”了。在我们的现、当代文学史上,有哪一位作家写了如此漫长的农村历史呢?马烽小说确乎写了很多政治运动和政治事件,甚至可以说他的小说就是由政治线索作为基本框架的,但我们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在这个框架下,他写了一幅幅生意盎然的民间社会生活和农民日常生活图景,描绘了丰富多彩的具有地域特色的民情风俗,民间世界和民间文化成为了作品的鲜活血肉,给他的小说积淀了一种浓厚的“民间底色”。而这正是马烽小说的魅力和价值所在。
“山药蛋小说流派”前期有赵树理为主帅,后期有马烽为领袖,使一个“土里土气”的文学流派称雄文坛数十年。这已得到了文学史家的认可。但也有一些论者认为:不能把赵树理划进“山药蛋派”,“西李马胡孙”只是一些等而下之的“地方作家”。我把马烽和赵树理作了比较研究,认为:马烽、赵树理的创作是一脉相承的,他们都是“山药蛋派”的杰出代表,马烽之于赵树理,既有继承和超越的一面,也有丢失和不达的一面,他是继赵树理之后又一位农村小说大家!
去年秋天,当我开始写这本《马烽小说论》的时候,在南华门东四条胡同里,还偶然可以看见马烽老师,天气有点凉了,他戴着一个大口罩,驼着背,慢腾腾从胡同的坡上走下来。走近他,我向他致意问候,他笑笑点点头。我很想跟他说说写书的情况,但听着他像拉风箱似的喘息声,话到嘴边咽回去,心想要加快写作进度,争取让马烽老师看到成书。但万万没有想到,国庆节后他住进了医院,这一住就再没有出来,让人心里好生遗憾!现在,胡同里再也看不到马烽、西戎、李束为、孙谦四老的身影了,“五战友”只剩了胡正老师一位,也难得看到他出来散步,听到他那哈哈大笑声,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线真的消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