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故事中 情系山水间

提起“伊豆的舞女”，脑海中自然就会浮现出日本著名作家川端康成笔下那个情窦初开、玲珑俏丽的少女的倩影――她，名叫“薰子”，盘着高耸乌黑的发髻，扑烁着明丽的大眼睛，眼角和唇边点着一抹古色胭脂红，有着宛若鲜花般娇艳稚嫩的笑靥……；眼前就会闪现出《伊豆舞女》片尾中那令人心碎、心动的一幕――凄厉的汽笛声催启旅人的归程，那个沿着岸边的山石竭力奔跑、追赶着的少女，向着渐行渐远的渡船及伫立在船头的那个少年的“我”，拼命挥动着白色手帕，那紧咬下唇、急蹙双颦、一脸倔强的娇小身影亦渐渐消逝在重重山峦和迷雾之中……

一个是怀着淡淡忧愁的旅情、走在雨中迷朦的天城山路上的孤独而敏感的少年学生，一个是穿着木屐、提着舞鼓、为生计而随家人巡游在天城山麓的年少艺伎，一次偶然的邂逅，一段同行的旅程，由然而生的纯真友情，彼此流露的淡淡的爱……川端康成，一代文豪，用他那清丽，淡雅，似不经意，又如行云流水般的笔触，向我们娓娓追忆起那一个曾发生在天城山路上，衬托着真情实景、却又亦真亦幻的故事。读着文中一行行美丽、动人的文字，为着这段温婉、凄美的故事而唏嘘感叹之余，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冲动：何不实地巡访一下那曾留下少男少女足迹、印证着如此曼妙故事的天城山，亲身感怀和触摸一下那份淡淡的旅情呢……

背起简单的行囊，与朋友们结伴一道，驱车三个多小时从东京一路赶到位于伊豆半岛的天城山麓，远远地抬头望去，果真是一处清净宝地，青山碧水，宛若一位青衣丽人，清幽高雅，倾国倾城。也许，大凡“美人”都娇羞遮面吧，刚刚还是骄阳似火，一走近山脚下的“昭和之森会馆”，浓重的迷雾即而便在山峦间渐渐弥漫开来，吹到身上的山风也有了丝丝的凉意，心里正琢磨着：当真要是下起雨来，不就真像是故事中所描绘的“雨中纪行”了吗……不觉间想着，已然走到了“天城踊子游步道”的入口。

一踏进“踊子步道”，一下子就感觉神清气爽了起来：满眼是致密、碧翠、清幽的杉树荫，那浓浓的、逼人的绿悄悄地爬上了挺拔矗立的“太郎杉”的叶脉、枝干乃至根系，空气中似也飘散着一片浓浓的青雾，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沁人的清香，深深地吸上一口，似饮下一盅清茶，清凉，清爽，眉目间也豁然清亮了许多，好一个天城青山啊，怎一个“绿”字了得，那一段曾经的动人故事幻化在这一泓青山碧水之间，才真的名不虚传啊……

转过一截步道，透过高耸的树屏，似听到脚下深邃的幽谷中传来潺潺溪水声，紧走几步向下望去，先还只是看到细小、清澈的溪流轻柔地流淌在山间，一忽儿绕过几处山角，伴着似远似近的水声，走着走着便见泛着水花的清流渐而汇成一股巨波，合着隆隆的水音，顺着峭壁倾泻而下，这便是“滑泽川”了，初入“踊子步道”，就见这一处清流，不觉精神为之一爽……

寻着故事中的“古天城街道”，走在林间崎岖蜿蜒的山道上，脚下一路踩着层叠、厚实、褐色的枝叶，感觉很是舒适、轻盈，既免除了古人蹒跚而上的辛苦，又仿佛置身于彼时悠远幽深的古道，一步步地感怀着时空的倒错与迷离。抬眼望见一抹清辉穿过迷雾、透过斑驳的枝叶散落了下来，低头瞥见缀满青翠、深不见底的美丽幽谷静静地躺在脚下，走在这光与影、虚与实、青绿与红褐、高耸与深邃之中，心中不觉冥想着：真说不定自己走过的哪一步恰巧会合上当年川端康成、或是伊豆舞女的脚印哩――这样想着，就更不禁引动起作为一位“旅人”的我，心怀那一抹淡淡的旅情和遐思，进一步去探访那隐在山林深处的故事……急步跨过几曲小径,遂放慢脚步缓缓走过“大川端桥”,细细瞻仰过“川端康成文学碑”上那镌刻着文学巨匠头像和文学成就的文字;再往前不远处,就是故事中的少年曾走过的“旧天城隧道”了――记得文中的那段文字是这样描述的：“走进黑暗的隧道，冰冷的水滴纷纷地落下来。前面，通往南伊豆的出口微微露出了亮光。……出了隧道口子，山道沿着傍崖边的刷白的栅栏，像闪电似的蜿蜒而下。从这里望下去，山下景物像是一副模型，下面可以望见艺人们的身影……”如今，依旧是黑暗的隧道，冰冷的水滴，峻峭的山崖，可却不见了昔日山下艺人们蹒跚前行的身影，回想起那一位少年的“我”当时是怎样怀着焦虑的心情不断眺望着山下的少女，又是怎样踏着高齿木屐一路急急追赶着心中的倩影啊……

涉险绕过几段曲折、陡峭的小径，遂步入一片平缓、开阔的大道，极目远眺，可以望见对面耸立着的山崖嶙峋峻峭、层翠叠嶂，青瀑如泻，想来若是到了霜叶泛红、金黄没地的秋天，那该又会是另一番层林尽染、色彩斑斓的绝景吧……大步走着，不一会儿就赶到了一处观瀑台前，迎面便见一条泛着白色水花的蛟龙，凭着山势的突兀舞作两段渲泻而下，一跃而跌入幽谷深潭中，这就是有名的“二阶瀑”，宽6米，长20米，是河津川上出现的第一条瀑布。寻着这条瀑布的水声，再往下流一路追去，沿着隐在树荫小径边茂盛的“山葵”田，跨过一座座缀满青苔的林间小桥，约要走上半个来时辰，就会来到以八丁池为源头的、天城山最为著名的“河津七瀑”的入口了。

寻着隆隆的巨响，凭着层层护栏，缓缓走下210级陡峭、潮湿的石阶，刚刚转身探出一座山角，迎面飞溅而出的水花刹时便打湿了面颊、衣襟，手搭凉棚，定睛望去，方才看清对面临空翻卷而泻的一条巨龙腾起层层水雾，龙身下盘着一口巨潭，宛若一方珍世宝玉，湛青碧墨，凝翠欲滴，这就是位于“河津七瀑”最上端的第一瀑――“釜瀑”。顺流而下，一路便见舞动着白色扇尾、婀娜多姿、蜿蜒而泻的“虾瀑”；水清见底、片岩如甲、长石似钳之“蟹瀑”；奇在飞瀑两边的岩壁如鬼斧神工般凿出柱状节截，酷似攀岩而上的盘莽，故曰“蛇瀑”；瀑流恰挂两川（河津川与荻之入川）交汇处，因之寓意人生相逢时，一语双关，借景抒情，遂名“出合瀑”；飞瀑青潭间，静静地伫立着一砧“踊子和我”的铜像，久久凝固了故事中少年少女邂逅一瞬的“初景瀑”；其最下流，便是气度恢弘、声势磅礴、蛟龙入海的“大瀑”。

至此，“天城踊子步道”延伸到了尽头，不觉间已走了近三个时辰的路程。一路巡游而来，或观或感，若寻若思，拟情拟景，亦幻亦实，寻访着一段动人的故事，触摸着一丝淡淡的旅情，唤起对自然与人生的遐思，感怀着历史与现实、时间与空间的交错迷离。正可谓人在故事中，情系山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