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注:弗拉基米尔・索罗金是俄罗斯后现代主义文学的代表人物,也是俄罗斯当今最走红的作家。他1955生在莫斯科近郊,1977年自石油大学毕业,后长期从事绘画和设计等方面的工作,先后发表了《标准》、《排队》等小说。索罗金的走红常常让批评家摸不着头脑,他的语言简单甚
至幼稚,情节淡化甚至没有所谓的“小说感”,却赢得了众多读者、尤其是新生代读者的青睐。本篇是他首次在中国译出的作品。
轻盈、透明的雾在东方突然变得粉红了,闪出一片黄色的火花来,几分钟迅速地飞驰而过,太阳的边缘从森林的顶端露了出来。
康斯坦丁从他坐着的那只腐烂的大树桩上站起身来,树桩的底部在夜间会闪出非常神奇的亮光。他裹紧大衣,走到悬崖边。
一条宽阔的河在下方流淌,两岸长满了一丛丛墨绿色的芦苇。
河面非常平静,既没有涟漪,也没有水流的痕迹。只是在那碧绿的水底,勉强可以看到一些不住摆动的水草,就像是些神秘的生物。
康斯坦丁掏出一盒烟,打开了烟盒。香烟就像清晨那样干燥,在他冰冷的手指间噼啪作响。他抽了一口。烟雾是柔和的,不太浓烈。
看着从森林中冉冉升起的太阳,康斯坦丁笑了笑,疲惫地揉了揉腮帮。“不管怎么说,离开故土,这可让人感到难以置信的沉重,”他忧郁地想到,“那是你长大的地方,每一株小草、每一棵树木你都熟悉……而我昨天还在谢尔盖面前吹牛,说我挥挥手就能一走了之。远方的道路,新的城市,新的人们……”
他抖了抖烟灰,于是,灰色的小圆柱便落到了芦苇丛中。河的中央泛起了波浪。一条大鱼激起了浪花――一下,两下,三下。三道不断扩大的涟漪荡漾着,涌向两岸。
“可能是条狗鱼。你瞧它是怎么翻身的,连尾巴都弯了过来。可能有4公斤重。个头小的是游不到这里来的……”
他贪婪地吸了口气,回忆起自己是怎样在10岁时抓到第一条狗鱼的。那也同样是一个晴朗无云的夏日的清晨。河里一个人都没有。他等了很久,可是一条鱼也没咬钩。他已经准备听从老渔夫米赫依爷爷的建议,把挂着他贴身铜十字架的布条拴在鱼钩上,这时,浮子突然不见了,钓线带着响声在水面上滑动,鱼竿弯成了拱形。于是,在一个长着一头乱蓬蓬的浅色头发的少年和一条看不见的鱼之间,开始了一场斗争。他把它拽了出来,他浑身湿漉漉的,因为激动而发抖,他把它拽出来,甩在沙地上,那时,沙地上还没长出芦苇……
他又吸了一口烟,之后慢慢地从鼻孔里把烟吐出来。
“是啊,这一切多么熟悉。上帝啊,要知道我在这里住了37年。青年时代,我喜欢在这里坐着,读一些描写遥远的国家和无谓的旅行者、描写爱情的书籍。后来,我自己也恋爱了。我爱得热烈、疯狂而又坚定。就在这里,在这片白桦林里,我第一次亲吻了自己心爱的人。我吻了她那柔软而又动情的双唇……”
他和塔尼娅就是在那里见面的,他是多么爱她啊,爱这个身材匀称、穿一件轻盈的花布连衣裙的姑娘,她纤细的手臂晒得黝黑,散发着稻草和草地花朵的芬芳。
他吻她,让她紧贴在那平整、新鲜的白桦树干上,那些树干到了晚上也是温暖的。
一开始,她还在无力地躲闪,可后来,她就抱住他,吻他,她吻得很笨拙,很温柔,也很可笑。
“你就像只雄鹰。”她经常一边抚摸着他的脸颊,一边微笑着对他说。
“像只雄鹰?”康斯坦丁笑了,“那就是说,我长了身羽毛!”
“你别笑,”她打断了他,“别笑……”
然后,她又快速、热烈地对他低语道:“我……我是爱你的,科斯佳。”
这一切都曾发生过。发生在这里……
康斯坦丁把没抽完的烟头扔了下去,他双手抓住大衣的领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清晨这凉爽的空气散发着河水的气味,它那淡淡的雾霭能让人感到非同寻常的兴奋。“故乡,它到底是什么呢?是国家?是人民?也许,是光着脚丫的童年以及那根核桃木钓鱼杆和那罐鲫鱼?或者,就是那位梳着淡褐色辫子的姑娘?”他又吸了一口气。充盈着光线的空气迅速变得暖和了,燕子在透明的水面上方鸣叫。
一个明亮的夏日的清晨。
是的,是的。一个明亮的夏日的清晨。
这样的清晨过去有,今天有,将来还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