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犁(1913
2002)曾任中国文联荣誉委员、天津市文联荣誉主席。中国解放区文艺的代表性
作家之一,有《荷花淀》、《风云初记》、《陋巷集》、《无为集》、《如云集》、《曲终集》等传世。
冀中平原的滹沱河畔,有一个绿树掩映的小村子,叫东辽城村。村里有一百来户人家,村外是望不到边的大片麦地,这就是当代著名作家孙犁先生的故乡。
今年夏天,我随参加“孙犁研讨会”的作家们,乘车去寻访孙犁先生的旧地。此时麦地只剩下一溜溜的麦茬,大平原如卸去盛装的女演员,更显得朴素大方了。因为才下了雨,土路泥泞难走,我们索性下了车步行着去,几个南开的女研究生走在小径上,裙带飘然如风吹弱柳,竟有些走不动了。但她们还是逞强:“孙犁先生当年也是踩着这麦秸和泥泞走出平原的呵!”
孙犁先生曾在《老家》一文中说:“我是从12岁,离开故乡的,但有时出来,有时回去,老家还是我固下的窠巢,游子的归宿。中年之后,则在外之日多,居家之日少,且经战乱,行居无定,及至晚年,不管怎样说和如何想,回老家去住,是不可能的了。”走在田间的小路上,我联想到了先生的童年,他上小学时,父母盼他能有些建树,为他起了响亮的名字“振海”,后又改为“树勋”。但战乱时世,野镇荒村,村子里物质匮乏,文化生活也单调,读书就更谈不上了。所以,孙犁从小喜欢看戏和听鼓书,每回去看戏和听书,就是从这条小路,步行到子文镇上去的。从这些民间艺术中开始了文学启蒙,乡风乡俗的熏陶,贫苦农民的悲欢,大自然的美丽,在他心里打上了烙印,以至他在晚年,还写出了那么多“乡里旧闻”、故土人物。
我们走过村街,街后的一条小巷就是他的旧居,但他的旧居已经没有了。1995年,村里为修建小学,拆了他的旧屋,可能是用旧砖瓦和旧木材吧?先生本人还捐助了几千元。他在一篇文章中感慨:“以后就是回去,也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了。”我闻讯后,曾给当时的安平县委书记去过一封信,信中说:“孙犁是安平的骄傲,他的旧居说什么也不应该拆毁的。世界各国都像珍爱眼睛一样,爱护自己的杰出人物,丹麦的安徒生旧居、英国的莎士比亚旧居,都成了旅游胜地。山西省的赵树理旧居,也已由政府拨款维修,并列为文物保护单位。孙犁是一个文学流派的创始者,也是走进文学史的人物,他的旧居是有保护价值的。”但人微言轻,房子还是被拆了。1985年我在天津见到孙犁先生,他问:“你给安平县委去信,不让拆旧屋,村里干部又来天津找我,说上面不让拆,我后来还是同意他们拆了,村里建学校是好事,旧房子总是要消失的。”从孙老豁达的语气里,我还是感到了他对旧居的一种怀恋,一种惆怅,但他是为了兴学育人而捐出旧屋的,村里曾想将学校命名为“孙犁小学”,先生没有同意,在村口上,我特意观看了这所学校,门上有一幅瓷画对联:“校内桃李年年秀,园中花朵时时香”。和村里毗连的旧屋相比,这所学校的条件是很好的了。
听村里的人说,孙犁战乱时回乡,也常在他叔父家寄居,我就去看了他叔父的屋子。是三间砖窑,中间是过厅,两边各为一间住宅。我想象他小时也许就是躺在那个土炕上,浏览自己贴在墙壁上的报纸,学习写作的。他侄子珍藏着一张照片,是1972年在白洋淀拍的,照片上的孙犁先生紧锁双眉,目光迷惘,像在思考着什么?有人说:“这是他唯一一张在白洋淀的留影。”白洋淀因他而名扬九州,东辽城因他而招来远客,他却在这里什么也没有留下,只留下这么一张发黄的照片。离开东辽城村,天上下起了细雨。我走在收割后的麦地里,麦地孕育了丰收,留下的是一片荒凉。孙辽城出了孙犁这位文学大师,后来者却找不到他在这里的踪迹了――他的生命已溶进了他的作品。他把在故乡的一砖一瓦,也都已奉献给了养育他的这片故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