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审判》,窗外飘着雪花,书页中的大街上也飘着雪花,K的大衣领子竖了起来,犹豫而又具有飞扬感。由此,我的心是冷瑟的。尤其是那个教堂,彩色的大玻璃透过来的夜,里面广泛的岑寂与阴冷,叫人想退出去都很艰难。神甫叫道:“你是约瑟夫K吗?”K说:“你是监狱的教诲师?”神甫说:“这就是说我是法院的人。”
卡夫卡出生在布拉格,41岁就去世了。我想着卡夫卡,便联想到布拉格,那个高低不平的城市,仿佛有一层一层往天堂上升的感觉。卡夫卡曾一个人趁着天黑,走出家门,推开一家酒吧的门,要一杯酒,加冰块,有时候不加。然后,我的脑际浮现出卡夫卡用钢笔写的便条,后来还有一张便条是用铅笔写的。这些便条,就是极具历史意义的卡夫卡被背叛的“遗嘱”了。据从布拉格旅游回来的朋友说,现在,卡夫卡也上了布拉格的商品广告。想来,生活挺滑稽的,也让人感伤。
不久前,文友们在谈论哈维尔。也许,如果哈维尔不当捷克总统,是不会有这么多的人议论他和为他写文章的。并且,哈维尔今年任满退位,他的书“遭遇”热卖,我想,这多半是因为他是总统的缘故吧,假如,他仅是一个诗人呢?
我为他既是诗人又是总统的这种复合性的身份而感叹。一个诗人的总统,正义、智慧,进过牢狱,患了肺癌,不容易。哈维尔做了13年的捷克总统,被世界瞩目。哈维尔的政治意图,是追求人性的实现,并且他还是一个“多元文化”的支持者,他希望也实践着,诗与戏剧能够影响政治,也能够超越政治,等等。
哈维尔最崇拜的人,不是什么达官显贵,而是作家卡夫卡。这是排除开政治因素的一种伟大的文学连接,或者说,是无可阻挡的一种文学巨人的握手!
一本书上写到一位布拉格的老人,他深情地说,“我的国家等了那么多年才等到哈维尔。”我读到这儿,眼睛就湿润了。这口气中,有崇拜,有久违,有希望,有对过去结束的好不容易的痛楚与悲伤,像等来了挚爱的情人一样。一个普通的布拉格市民,对哈维尔有如此的感情,真叫人感动。由此,我想到了哈维尔是一个诗人,不单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总统,诗人注定是贴近大地与百姓的,否则,他就不配戴上“诗人总统”的桂冠。
再一个是米兰・昆德拉,上个世纪60年代从布拉格去了巴黎。他自称下面这段话,是一次奇怪的对话:“您是不同政见者吗?昆德拉先生。”“不是,我是小说家。”“您是左翼还是右翼?”“哪个都不是,我是小说家。”小说家,在老昆的心目中,占据了至高无上的位置。今天我才理解这位置在那个时期的分量,以及他所具有的非凡的勇气。米兰・昆德拉的生命路上,铺满了睿智的文字与望风披靡的勇气。他离开布拉格后,曾引用纪德的话说:“没有比你的房间,你的过去更危险了,你要离开它们。”这就是昆德拉的付出与抉择。
走得越远,内心就越怀念那个“布拉格”。其实一个人内心最美好的地方,除了你第一次走出来的那片土地,还有哪里?即使过去有不愉快的记忆,也没有关系。问题是,这帮人都明白,一去不复返了的东西与年少时光,才够得上是美好无比的,特别是祖国所给予的那种滋味与不休的牵连。昆德拉写道:“无论怎样,那时候我的老师的这个短暂思索,跟随了我的整个生命,我捍卫它,我和它作战,我从来没有战胜它……”那时他还是个孩子。
敞开的,四射的,无羁的,敏锐的米兰・昆德拉,本身就宛如一扇怀旧的窗口。从那窗口望去,最遥远的,也是最亲切的,一定是那座迷人的城市――布拉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