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面的宽窄,在某种意义上反射出思索者挖掘文化功力的深浅。是智者,往往不以对某些领域的独家研究成果而炫耀自身。视野的敏锐,在于仿佛漫不经心间,将所见所闻的命门要穴一一点击,令人拍案
然而,有痛快,也有痛苦。《重点所在》中评述的作家作品,有不少还是中国读者较陌生的,例如波兰作家亚当・扎加耶夫斯基,前南斯拉夫作家丹尼洛・契斯和巴西作家马查多・德・阿西斯等等。(后者三部曲之一的《金卡斯・博尔巴》已有上海译文出版社的译本,或许是题材不够时尚,而没引起国内媒体瞩目。)于是,就有读了评论却无从读作者作品,难以感受作品内涵的痛苦。可另一方面却证实了苏珊・桑塔格视野之宽泛。作为致力于“维护自由思想的尊严”的“新知识分子”,她拒绝趋炎附势、盲目追逐热点。《重点所在》有对文学的评论,又有对艺术的见解。摄影、绘画、电影、舞蹈,瓦格纳的歌剧和日本的“净琉璃”,都被桑塔格纳入其中。如果说她的评判有强烈的偏向,那么就是她女性主义者立场,张扬着对男权社会的愤慨气息。纵然如此,书中那篇《照片不是一种观点,抑或是一种观点?》等,仍让人们读得津津有味。
有趣的是,《重点所在》的40余篇文章中,有3篇都提及萨拉热窝。这可是一般中国读者对前南斯拉夫最熟悉的地方了。
《重点所在》中三度谈论萨拉热窝,原因是苏珊・桑塔格在1993年7月曾在那里导演过《等待戈多》。此前3个月,她又在那里“逗留”过两个星期。当时,“瓦尔特”故乡的同胞们正面临着种族战争的硝烟。在战火燃烧的围城中排戏、演出、观剧,“演员和观众在前往剧院的途中或从剧院归来的途中,都有可能被狙击手的一颗子弹或一枚迫击炮弹打死或致残。”生活不是戏剧,却往往更具戏剧性。苏珊・桑塔格对她这段经历的叙述,让喜爱轻松阅读的我辈从散文中辨别出小说的韵味。可那是怎样的韵味呢?
萨拉热窝已经有17个月成为子弹飞舞的靶场,炮击后的街头瓦砾没人清理,孩子无法上学。当地的医生每月的收入是3马克(以德国货币计算),可一包万宝路香烟就要售10马克。参加排《等待戈多》的演员没有任何报酬,而且来排练之前每天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公共取水处排几个小时队取水,提回家,冲厕所,保证自己的卫生间不变成粪池。排演场的舞台照明是靠三四根蜡烛和苏珊・桑塔格带去的4支电筒。导演根本无法看清演员的脸部表情是否符合剧本要求。与排练过程相伴的,是不时传来的炮击声。正式公演时,舞台上光源是12支蜡烛。《等待戈多》的演出即将结束时“观众席上鸦雀无声,唯一的声音来自剧院外面:一辆联合国装甲运兵车轰隆隆碾过那条街,还有狙击手们枪火的劈啦响。”
在如此时空中,会有人去排练!会正式演出!会有人冒着生命危险赶去看《等待戈多》!
苏珊・桑塔格是解释是“由于《等待戈多》是如此适宜阐明萨拉热窝人此刻的感受―――失望、饥饿、沮丧,等待一种任意的外力来拯救他们或保护他们……”。然而我印象深刻的却是苏珊・桑塔格在同一篇文章中的另一句话:“文化,严肃文化,是人类尊严的一种表达。”
《重点所在》[美]苏珊・桑塔格著陶洁、黄灿然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