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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情无人可比――追忆诗人臧克家

2004-10-13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舒乙 我有话说

诗人,什么样?

诗人,应该什么样?

看看臧克家先生,就全明白了。

他才是一个诗人,一个真正的诗人。他简直就是一团火,热情得不得了,这是诗人的特质。

没有热情,写不出诗,更写不出好诗来。好诗人一定是极端热情的人,古今中外莫不如此。一个可以拿出来当例子的,而且是很

典型的例子,便是臧克家。

克家先生多病,打认识他的时候起,就知道他是个“病包儿”,肺不好,心脏也不好,瘦弱,外出参加集会总是回回都要早退,需要好好休息的。偏偏这位“病包儿”活得比谁都长久,居然高寿到99岁;仔细想想,也是必然的,他会保养呀,久病成医,知道该怎么对付疾病,处处留着神,自有一整套养生之道,能化险为夷,终于成了老寿星。不过,他也常常越轨,一热情起来,什么都忘了,手舞足蹈,神采飞扬,一点病态都没有,吓得深知他的脾气秉性的谈话人不得不赶快离开,他的家人也慌忙出来打断他的兴奋,劝他进卧室去躺一会儿,要不然,等客人一走,情况不妙,随时都有叫救护车的危险,全是热情的过!

我平均每年见他两三次,一次必是春节,不是初三,就是初四,去给他拜年。另一次是10月8日,去给他过生日行礼。他一直管我叫“小乙”。这还是30年代初,在青岛时就叫起的小名,一直叫到我60多岁。每当小乙来时,所有的回忆,青岛的、重庆的、北京的,都跟着全来了,想想,那得有多少话要说呀。克家先生便仰着头,眼睛看着天花板,挥着手,开说,声音极大,语速极快,青岛的、重庆的、北京的、前天的、昨天的、今天的,全挨着挤着往外涌,确实没有别人插嘴的份儿。谈话中间,他很忙,一会儿叫你吃蛋糕,一会儿叫你吃糖,一会儿叫你吃桔子。一会儿跑进卧室,拿出日记叫你看,日记是记在日历上的,上面记着某日“梦见老舍先生”,怕第二天早上忘记,醒来当时就记在床头的小纸条上。一会儿又拿出杂志来,说上有小乙的文章,他还做了圈点,果然,只见他用红笔勾勾划划,密密麻麻,像给小学生批改作文似的。一会儿又背诵几句自己昨日或当日早上刚想出来的诗句,诵到得意处,自己先叫好:“写得好极了!”“很有意思!”一会儿又拿出一幅刚写的条幅,词儿一定是他自己编撰的,让你欣赏他的字。他说他一年要写好多文章,1987年两个月之内写了22篇,还要写好多篇序,包括《新文学大系(1937―1949)》和《抗战文学大系》那样的大书系,其上新诗卷的序以及老舍新诗序那样的专论。一年还写了385幅字和题字(1988年),还要写无数的信,是个很忙的忙人。臧老完全是来而不拒,这也是热情的缘故。

诗人的热情有一种掏心窝子的劲头,绝不留后手。俄国汉学家彼得罗夫向他要早年的诗集,他想都不想:“您全拿走”,害得后来郑曼夫人在编《臧克家文集》时一个劲儿地抱怨:“好嘛,要找他的初版本,还得上圣彼得堡!”人民文学出版社50年代初要出版他的诗选,他索性把自己的书都剪了,贴吧贴吧,集成一册,送去出版,方便了别人,害得家里居然找不到一本完整的底本。幸好,这本剪贴本后来意外地归了中国现代文学馆,里面居然有《有的人》这首名诗的作者亲手抄件。

臧克家的生活方式非常有意思,充满了激情,充满了对生命的热爱,也充满了对生活对人的热爱。有一度他很不愿意搬家,不愿意离开赵堂子胡同那座小院。理由很简单,舍不得麻雀和邻居!他每天要定时喂麻雀,竟招来一大群小麻雀准点来他家做客,总有上百只,飞起来打成团,成片,蔚为壮观,叫得极欢快,嘁嘁喳喳,吵声震院。每日喂养它们是克家先生一大乐趣。舍不得搬家也为了邻居。克家先生每日散步4次,清晨天还未亮时一次,早、中、晚各一次,累计长达3小时,不管刮风不刮风。克家先生是奉行苏东坡夫子的“风浴”的人,喜欢在风中行走、做操、锻炼。天不亮反正没人看,可以做一些自己发明的古怪的姿势,诸如抡胳膊之举,真有点和风作战的意味。久而久之,胡同里的居民全认识这位老爷子诗人了,可以随时和他站下来聊天,其中有工人,也有教授,还有孩子。不愿搬家的原因包括舍不得离开这些老相识。他兜儿里老揣着糖块,见了孩子就给糖吃。胡同里孩子们欢呼“臧爷爷”的声音有时可以用此起彼伏来形容。其实,克家先生长寿的秘诀也包含在这里面了,这么乐观,这么活泼,这么爱动,这么有趣,他还能不快乐?他还能不长寿?一定能。他自己有过总结,说长寿一得益于锻炼,二得益于每天吃大蒜和吃花生,这后一条和他的山东老乡季羡林教授是一模一样的,还有一条就是广交友。

生活的富翁,也是生命的富翁,有这样的境界,才打下了诗的底子,诗作才能喷涌。

克家先生常说他是“两面派”,既喜欢旧诗,又喜欢新诗。这倒是道出了一个有成就的诗人的秘诀。而且这是只有中国诗人才有的特点。他说郭沫若的诗是新式的,散文诗一样,惠特曼式的;而柳亚子的诗是旧式的,由思想到格式到语言全是老式的,是老诗的最后一位巨人。而克家先生自己则主张新老结合。诗要有新思想,新语言和新格式。他主张诗要有一定的格式,而此格式,必有传统的影响。

这就是臧克家先生自己的诗论。这个诗论,在中国诗界,很有地位,很有影响。正是他的诗论,以及他自己的实践,使他成了一位中国现代大诗人。

而在根儿上呢,是他的热情,正直,和一腔赤子之心。他天生是个有诗人气质的特殊可爱的人。

想到“诗人”二字,我就想起了臧克家先生,他是一个最鲜活的样板。

他的热情无人可比。他的离去留下了好大一片空白,令人格外感到他的可贵和独特。

真是一位可爱的人,我很想念他,臧克家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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