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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房子

2004-10-20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殷健灵 我有话说

这个透明的盒子原来放果脯,那种甜得发腻的闪耀着水晶光泽的果脯。吃完了里面的东西,就把盒子留下了。透明的盒子很少见,而我天生喜欢少见的东西。

这样稀罕的盒子当然不能随便拿来装东西,想了一阵,才把那些七彩颜色的纸房子和纸人放进去了。纸房子和纸人是我和欣儿共有的,是我们的秘密宝贝。因为某种

羞赧的心理,从来没有拿给人看。

它们全是画在卡纸上的,用的是水彩笔。人物有男人和女人,有贵妇和穷光蛋,房子有华屋,也有茅舍。我们竭尽了自己的想象,赋予它们或美或丑的容貌,电视里看来的衣饰,屋内的摆设。然后沿轮廓剪下,人可以站立,房子也是立体的。

夏天的下午,窗外蝉鸣声声,我和欣儿坐在擦干净的地板上,或是铺一张草席,翻转透明盒子,那些纸人和纸房子便雪花样飘然而下。每一次的游戏都不一样,在游戏的开始,谁都不知道这些纸人的命运。但是,当纸房子围好,纸人一个个住进去,故事就在不经意中开始了。我们一人掌控一个或几个纸人的命运,为它们配音,编故事,胡乱地甚至是没有逻辑地演绎,演尽我们想象中的悲欢。

里面有小孩想象的爱情,总是一个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爱情当中有波折,有阻挠,有分离,有眼泪,有死亡,最后,或许相聚,或许破碎。我们可以让它们的故事发生戏剧性的转折,这是我们最大的成就。它们流泪,我们哽咽;它们幸福,我们欢笑。

这些故事,其实离我们自己很遥远,甚至超出我们想象的可能。我们对熟悉的学校生活没有兴趣,它从来没有进入到纸人们的故事。我们变换着声调和表情,是一个称职的导演、操纵者和配音者。

一个下午可以演上两出戏,尽了兴,才把它们收拢进透明盒子。由其中的一个人,悄悄地捎带回家,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我一般会放在书橱的顶上,那儿不容易被人注意,并且对大人守口如瓶。

可是,有一天,大人却发现了那个透明盒子。妈妈掸灰的时候,它从橱顶上掉了下来,散落一地,很不堪的样子。妈妈蹲下身研究它们,“这是什么?”我怎能告诉妈妈,它们是从我心底里掉落出来的秘密,是我们想象中的未来。秘密原本没有样子,可这些纸人和纸房子却让秘密有了颜色、样子和声音。你不知道我有多爱它们。我在心里说,但没有说出来。

妈妈只当它们是小孩子的玩意,拎起来,琢磨了一会儿,又放回了那个透明盒子。不知道为什么,从此,我却再也提不起兴致玩纸房子。透明盒子上蒙了灰,我竟渐渐忘了它。直到有一天搬家时,被当作废纸扔了。

然而,我却没有忘记这些纸房子。长大了,仍会不时想起来。我觉得自己很像住在纸房子里的人,永远看不到前面是什么。至于是不是有双手在操纵我,我不知道。当然,我的生活没有那样戏剧化,也没有那么一波三折。纸房子里的故事毕竟不太容易搬到真实的生活里,它只存在于虚幻的想象中,永远地留在了我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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