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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的故事

2004-11-17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杜书瀛 我有话说

一些朋友常常拿我的名字玩笑:杜书瀛,“赌输赢”也,戏我为赌徒。其实,我出生的时候,奶奶给我起名“赢”,是赢定了的意思,没想到过“输”,也不含“赌”。我生在1938年7月19日,即农历虎年6月22日。我还有一个哥哥,先我两年来到人世。那时候一般人家都喜欢小子(男孩儿)而不喜欢丫头(女孩儿)。我伯父已有六

个孩子,全部是小子,爷爷奶奶个个都喜欢。我哥哥出生前,爷爷奶奶仍然盼着是个小子。既出生,果真是小子,欢喜得不得了,取名“正”,意思是正正当当,不斜不歪,要我爸爸妈妈照着这个路子走下去,下一个还要生小子。果然,心想事成,两年后我出生,还是小子。

赢了!还要赢下去!于是,“赢”就成了我的小名儿。

小时候,大人们“赢儿”、“赢儿”的叫,从不想赢字怎么写,也不在意怎么写。那时正是抗日战争,爸爸是抗日军队的领导干部,离家奋战在沙场,伯父以此为荣,常常要孩子们学我爸爸,长大去打日本鬼子。一次,伯父逗我玩儿,说,你叫赢儿(营儿),就当个营长吧。这个时候我大约不到四岁。六岁,上学了,总得有个大名。我们杜家到我这一辈儿,行“书”字,于是我的大名就援例在小名儿前加个“书”字,成为“书赢”。但当时我只想着当“营长”,坚决要求把名字写成营长的“营”,于是就成了“杜书营”。后来,我的启蒙老师,颇有些古文底子的冯先生,给我改成“书盈”,据说《礼记・礼运》上有“三五而盈”的话,疏曰“盈为月光圆满”,而且“盈”通“赢”――得胜,兼含有余的意思,也大体符合奶奶当初的本意。特别是长大一点的时候,得知有一成语叫“蝇营狗苟”,没想到“营”字不但可以同“营长”连在一起,还可以同“蝇营狗苟”相关,觉得这同大舅一贯教我“男子汉做人要堂堂正正”太离谱,再看“营”字,顿生厌恶之情,暗暗佩服冯先生“盈”改得好:“丰盈、圆满”或者“得胜、有余”无论如何比“蝇营狗苟”强百倍。再后来,读了点儿古文、古诗,知道李白有“海客谈瀛洲”诗句,知道海上有蓬莱、瀛洲、方丈三座仙山,更觉得“营”字太俗气,而“盈”字,似乎也雅得不够,遂自作主张改名为“书瀛”。那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不像现在改名还要到公安局,自己要改,轻而易举改成了。幸哉!幸哉!

我印象中,上小学、上中学甚至上大学时,同学们几乎没有人拿我名字的读音开玩笑,好像那个时候大家太老实,光去追求“进步”了,没从名字上下取笑的功夫。只是到了“文革”,才开始在名字上做俏皮文章。先是打派仗,对立派有人拿我的名字说事儿,说我是“政治上的赌徒”:你“赌输赢”肯定要“输”,“输定了”。那时年轻,好叫真儿,最忍受不了人家骂“赌”,觉得人格受辱――我做事,向遵母训:一曰“实打实,不取巧”,二曰“明人不做暗事”。骂我别的,什么都好说,就是骂我“反革命”也比骂“赌”强。不过,天天骂,骂皮了,感觉渐渐迟钝起来。后来,打派仗打得越来越没劲,于是改打扑克,朋友们常常喊着我的名字,要我出牌赌一把,来个“赌输赢”。跟着的,往往是一阵并无恶意的哄笑。

“文革”结束后第一个拿我的名字开玩笑的是张平化同志。那时我被乔木同志挑去参加全国宣传工作会议文件的起草工作,同王若水、黎之、王树人(不是哲学家王树人,而是原《解放日报》总编辑王树人)、郑惠等一起。张平化被任命为中共中央宣传部长,在钓鱼台十七楼会议室厚厚软软的地毯上同大家见面,一一介绍。当读到我的名字时,平化同志笑起来:你这个名字真有意思,杜书瀛,“赌输赢”。你同谁“赌输赢”啊?全场轰然。

还有一位素不相识的朋友咬定我这个名字是故意造的假名。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钟惦?同志――就是当年因为敲《电影的锣鼓》而沉冤几十年的那位杰出评论家,那时他刚复出,在文学研究所理论室工作――有一天大早来上班,一见面就兴冲冲告诉我,为了我的名字问题,他同一位朋友争得不可开交。起因是我发表在《人民日报》上的一篇文章,好像是同某人辩论的。当然我竭力强调我的理儿,挑对方的不是,批评对方的“阶级斗争情结”。但当时“阶级斗争情结”还相当有势力,在那位朋友看来,批评它并非没有风险,说不定谁输谁赢呢!他对钟惦?说:这位作者化名“杜书瀛”,肯定是要“赌”一把“输赢”。钟惦?竭力辨明真相,并称可“验明正身”,居然没能服人。听后,在坐者哈哈大笑。

也有朋友劝我改名,换一个读起来好听而不至于发生误解的,但没奏效。一是现在改名须得到法律承认,那手续,差不多同申报国家课题或申请晋升职称一样烦琐,一想,我头就大了;二是这名字同我这肉身生死与共、形影不离生活了六十几年,已经产生一种亲情,怎能说抛舍就抛舍?于是横下一条心:即使有一天“身与名,一起臭”(借用启功先生六十六岁《自撰墓志铭》语),也认了,不改!

不但不改,而且前年我的小外孙在美国降生,我女儿非要把孩子的名字同姥爷的名字连在一起,想来想去,我说,叫“瀛洲”吧,沾个“瀛”字。孩子爸爸姓“伟迪”,于是外孙名字全称:瀛洲・杜・伟迪。我女儿对这名字很满意,因为孩子虽为美籍,但心系中国,是中西文化交融的结果。现在瀛洲已经开始学用英汉双语说话,他常常用汉语说“我叫瀛洲,我叫洲洲”,接着用英语拼读:“j-o,j-o,洲洲”。并且时不时告诉妈妈:坐飞机,上北京,看奶奶,看爷爷。――姥姥、姥爷的汉语卷舌音不好读。

现在,我的名字更是铁定不能改了。杜书瀛,“赌输赢”,管人们读什么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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