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多前贤时哲孜孜不倦的努力下,寒山诗研究取得了显著成就,然而,在寒山其人的研究上,成绩却并不尽如人意,甚至连寒山是否实有其人都未取得统一意见。大多数研究者都已意识到寒山诗与寒山其人是两种不同的存在,入矢义高先生就提出应该把寒山诗集的作者和关于寒山、拾得的传说故事分开来看待。而在对寒山的研究
陈寅恪论及王国维的“学术内容及治学方法”时,认为其方法之一即“取外来之观念,与固有之材料互相参证”。对于寒山的研究便可以引进相关传说与故事,采用故事学、民俗学、文化学相综合的方法,将寒山及其事迹视为一种动态的传说流变过程,而不是静态的传记或信史的记载,探讨其发生、发展、演变的过程及各个阶段的面貌,尤其侧重于其内在结构动因与文化心理因素的剖析。
比如闾丘胤序乃研究寒山的最重要材料之一。关于其真伪问题,余嘉锡先生断为后人伪撰(且疑作伪之人即作《对寒山子诗》之曹山本寂)。但此序果真是本寂或其他人凭空杜撰的吗?对这一问题则几乎无人质疑。如果我们对天台山地区的民间传说与故事作一审视,则可得出另一种结论:这一故事与其说是本寂或其他人凭空杜撰,倒不如说采自天台民间风物传说。“天台八景”之一有“寒岩夕照”,而在寒岩景区明岩洞的峭壁上有类似五匹马的印迹,人称“五马隐”,相传即闾丘胤访寒山,寒山出寺入山而去,闾丘胤五个随从所骑的五匹马竟也跟了进去,在山壁上留下了五匹马的痕迹,这就是“寒山无踪迹,五马隐青山”的传说。当然,我们可以判断,“五马隐”这一景物的存在才是闾丘胤访寒山传说的起源,后者是为解释前者而创造出来的。而且当地还流传着“丰干戏闾丘”的故事,把闾丘胤说成是一个贪官,丰干、寒山、拾得三人合伙将其戏弄了一番。可见闾丘胤访寒山的故事并非只有闾丘胤序一个版本,而且也不总是那样佛教色彩浓厚且叙述得庄严肃穆。
再比如,寒山和拾得后来在民间被神化为“和合二仙”,曾经很受尊崇,但寒山、拾得如何被神化为“和合二仙”,这一过程却几乎无人作过认真探讨,实际上“和合二仙”是与唐代神僧万回(万回至少到宋代已被神化“和合之神”)的信仰合流并最终取而代之,而后来道教又把“和合二仙”纳入到“下八洞”神仙之列,既显示出道教对民间传统的利用,也显示出道教对寒山其人的争夺。这跟佛徒吸收“五马隐”传说重构出闾丘胤访寒山故事借以宣扬寒山文殊之说,正有异曲同工之妙。
综合与寒山相关的文献记载与民间传说,就可以发现所谓“寒山”其人实际上是一个“箭垛”式的人物,许多与之相关的传说都是层累的造成的,越是人物众多、情节复杂、故事生动的传说就越是后出的,意识到这一点,才能从整体上把握寒山传说的发生与流变脉络。
因此,笔者认为,当前的寒山研究可以尝试着从传统考据学注重诗人生平经历考证的方法和模式中走出来,转向对现有寒山资料(也即通常所谓的“寒山”生平与经历的记载)的形成过程的探讨,也即不再做证真或证伪的价值判断,而是着重对所谓“寒山”其人其事在历史上的传播、影响、接受过程以及这一过程的社会文化背景、内在心理机制等做细致深入的考察和剖析,将“寒山”作为一种诗歌现象、文学现象、文化现象加以多侧面、多层次、多角度的审视,藉此,或许可以对“寒山”这一千古之谜有一种更深刻和全面的理解。(作者单位:浙江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