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去对孩子们讲演,希望他们亲近文学,告诉他们这是和未来的优秀联系在一起的。可是“优秀”这个词汇又究竟怎么来写它的解释呢?是业绩意思上的,还是生命意思上的?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还是只有内心才真实明白的?
女儿还没有生下来,我其实已经想了:“以后一定要让她非常优秀。”这就是三岁时为
因为这期望,我也就快活不起来;因为她的不快活,我有了很多白头发。
我的“家喻户晓”的《女儿的故事》就是这样写出来的。她也写出了几乎“家喻户晓”的《朝北教室的风筝》。我是在叙述她的童年,可是叙述之前我已经明白,我讲出来的将是一个童年消失的故事。女儿呢,则是在文章里,仔细地写着从小到大地背着那个很重的书包在路上行走。她终于不敢像一只贪玩又自由的风筝去到天空里飞翔,而飞翔起来的只是那张被我扔的她的不及格的数学卷子。
她得了新概念作文一等奖。很多人却为这个故事哭了很久。陈村说,这是他读到的中学生写自己的最让他感动的故事。我流着泪对自己说,这是以童年换来的。女儿的童年和我的许多许多的快乐。
童年应该是一只贪玩又自由的风筝,虽然父母希望那手里的线牵着别断了,可是总要飞翔了才是一只风筝的生命,这是我为什么总喜欢唱陈升的特别难学的《风筝》的原因。
温迪、约翰、迈克尔他们为什么老是在夜晚的时候从窗口飞出去玩?其实他们哪里真的玩成了呢?统统都不过是梦。英国的达林先生、达林太太和中国的父母们没有非常多的区别,有些区别的是英国的巴里,他在那么多年前就搞懂了童年,看见了童年的心思,所以写得出不朽的《彼得・潘》。
我崇拜用老式打字机写出了《万花筒》的依列娜。那个叫安绍尼的男孩,他四处地逛悠,爬到很高的索尔斯勃雷山顶去,也走进修道院院长的厨房和卖蜂蜜和旧货的商店;看约翰凿石头,看木匠埃利锯木头,用手摸着那些像翅膀和小鱼一样的木纹问:“它们在动吗?”吉姆一年只干九个月活,还有三个月总是像一根木头似地躺在森林里,手里拿着烟头。原来他是在听树生长!安绍尼也跟着一起听了。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过去,他竟然就真地听见了地底下种子们生长的颤动,橡树的,白蜡树,山毛榉,那是未来的怎样大的一片森林啊!而且,他还听见了自己这棵树的生长,很多年后,是长成一棵弯弯曲曲的山楂树,还是一棵又高又直的枫树?
生活在一个小小的村子里的安绍尼,童年却像万花筒般的丰富。它们成了他的心。惠特曼说,它们会成为他的一部分。它们在他的后来甚至可以伸展“好几个时代”。
每个星期六,我背着包,去文苑楼里的那个教室,给研究生们讲这样的作品,诵读这样的故事的时候,浑身都盈满生命的诗意。开电梯的阿姨说:“你这样快活!”我说:“是啊!”
克里斯问我:Professor梅,你说快活还有吗?
他问所有的美国父母,中国父母:你们说还有些什么呢?
克里斯就是写《每个孩子都应该做的101件事》的。
克里斯说,还有让孩子傍晚的时候出去待到天黑,看着星星出来。
让他们在自家后院搭个帐篷野营。
让他们追逐蝴蝶和尝试用舌头和睫毛去接触雪花。
让他们一整个下午荡秋千,或者是爬到树上坐上几个小时。
让他们做一做冰淇淋,让他们拍拍照片。拍晚饭后,爸爸不是满面笑容地在收拾餐具的样子;也拍小猫在吃饭和院子里的蒲公英正在生长。
让他们写一封感谢信,为亲人送了他们的一个礼物,为老师培养了的一个兴趣。会感激的人才有仁慈。
把一些轻软的布料剪成12到16英寸大小的正方形,再把它们捐到当地的动物收容所,让动物们的笼子可以变得舒服一些。
学习两个简单的魔术,露一手给大人们瞧瞧,得到真正的惊奇和喝彩。
为自己做一个儿童书架,在阳台上种一棵西红柿,在瓶子里种几棵西葫芦。
探索探索其他国家的文化,还要研究研究自己的长辈。
星期五的时候,和他们一起坐下来,分享他们一周的学习成绩,哪怕最好的成绩只有78分,努力了就应该庆贺,把78分的考卷装进像框里,骄傲地挂起来。
还有,一定要学会吹泡泡糖,把泡泡吹得很大,“砰”,爆掉了。克里斯说,这都是每个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应该做的事。
克里斯的提醒对我们来说,并没有很迟到。对童年的关怀和认识,盼望优秀和让童年有自由、丰富的生命享用,这在全世界都是一个很大的矛盾,否则美国人尼尔不会写出《童年的消失》,克里斯也不会写出这本我正在连连称颂的书。
童年对我来说,已是一件遥遥回望的事,对我的女儿也已在淡出,可是对于无以计数的很多很多别的孩子,它还是未来,是没有开始。
我们还来得及整理思路、修理观念,让女儿的故事儿子的故事有一个轻松的开始、喜悦的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