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论教
教育周刊:近
年来各个学校的研究生招生数量在逐步扩大,硕士生和博士生的数量都远远超过前些年。那么,您是怎样看目前的研究生培养质量的呢?
张晶:博士点、硕士点的增加,意味着研究生招生数量的不断扩大。而从培养质量来看,以博士生为例,我国现在的博士生毕业时达到的水平不容乐观。因为我每年在博士生答辩前这段时间里都要为本校和来自其他大学的博士生做通讯评议、参加答辩,所以在这方面是感触很深。比较带有普遍性的问题是:选题相互撞车者多,论证的深度和力度不够,具有开创性思维者寥寥。其实,有些博士论文认真来说,也只能算是“半成品”而已。以古代文学学科的博士生而言,有些博士论文引用的材料很多,但却缺少根据选题需要所作的必要筛选,同时,更缺少从具体材料中升华出重要的思想命题的能力。这样一些论文,看起来似乎很扎实,但却掩盖着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那就是我们的研究生培养,在原创能力这方面是较为欠缺的。
教育周刊:您认为这种情况对我们现在的教育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呢?
张晶:这种影响是显而易见的,而且已经造成了某种学术水平弱化的趋势。博士生毕业之后,有相当大一部分是在大学里任教或在科研院所从事研究工作。现在的大学师资和研究人员的学历层次大大提高,在很多重点大学里,中青年教师的学历层次是以博士为主,硕士出身都很少了,也很难进入到重点大学的教学岗位。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的大学里尤其如此。但从这两年的评职申报材料的成果来看,质量高、学术份量重的论文或专著却比以前呈下降趋势。而近年来申报高级职称的教师博士出身的人数大大增加了。这说明了什么?我认为是说明了我们的教师队伍虽然学历层次大大提高,但是在学术的创造性和学理性方面,却在“滑坡”。这不能不使我们联想到研究生培养质量,也不能不为之画一个问号。这些年龄并不大的教师或研究人员虽然有了很高的学历出身,却未能体现出学术思想、创新能力方面的优势。说实在话,我今年作为北京市高校职称的“高评委”,对今年申报高级职称的高校教师申报的成果感到颇为失望,其实近三四年都是呈现这种“走低”的趋势。一是学术成果的数量本来就不多,同时,学理层次和原创性都很差。北京市的情况是如此,其他城市高校的情况会好到哪里去吗。而这些同志或早或晚大都会当上教授、副教授,都会指导博士生、硕士生,可想而知,学术的退化是难以避免的。
教育周刊:您认为如何才能提高研究生培养质量,改变这种学术退化的趋势呢?或者说,您主张如何指导和培养研究生呢?
张晶:我认为在对学生的培养过程中,应该有意识地锻炼、培养、提高研究生的思想整合能力、主动构型能力和原创能力。就人文学科来看,研究生的培养对于文献方面的工作都较为重视,我们的研究生在搜集、归纳资料文献这方面的基本功还是相当不错的,尤其是在个案研究中,体现得很清楚;但在一个大的理论背景下对相关领域作出既符合客观实际、而又有独特的理论角度的整合的能力,就显示出了带有普遍性的贫弱。我在参加博士生的答辩会时看到有的博士生对其选题的资料搜集是非常全面的,但这些资料的运用又是平面的、堆积的,而缺少深刻的理论分析,因此,论文的水平不仅没有超过同类选题的专著,而且在我看来是远低于同类选题的成功之作的。博士生们解释说,“我们现在读博士的时间不够用,三年时间有两年在搞资料,一年用来撰写论文,没有理论提炼的时间。”我当时就谈了这样的观点:资料的搜集、整理和理论分析并不是分阶段的,相互矛盾的。在搜集整理资料时就必须是以一定的理论眼光和角度来选择资料,而同时又在资料中提炼出思想观点。它是一个同时的、互动的的过程,而不是脱节的、相悖的。
我一向认为,构型能力是人的一种独特的能力,也是人类进行创造活动的基本能力。所谓“构型能力”,是指主体进行创造性活动时在头脑中先行构造新事物之的模型、样态的能力。人的创造活动,并非是对现实事物的反映或模仿,而是以已有的现实事物为其起点加以整合、想象而产生新的事物的过程。马克思的一段名言在我看来正是人的构型能力问题,马克思说:“最蹩脚的建筑师从一开始就比最灵巧的蜜蜂高明的地方,在他在用蜂蜡建筑蜂房以前,已经在自己的头脑中把它建成了。劳动过程结束时得到的结果,在这个过程开始时就已经在劳动者的表象中存在着,即已观念地存在着。”建筑师之所以比蜜蜂高明,就在于在建成房屋之前,就已经在头脑中构造了房屋的图型。人的创造活动的一个根本特质就在于主体在尚未进行实践之前就在头脑中有了一个整体化的模型。无论是物质性的创造还是艺术品的创造皆然。
关于构型能力问题,我已经考虑了很久,也对许多本科生、研究生讲过这个问题。我认为它是一种值得大加提倡的能力,也是我们的教育应该致力培养的。最近买到了新译的德国艺术理论家希尔德勃兰特的《造型艺术中的形式问题》,这本书中就把构型问题提到艺术创造的首位,因为这是我久已考虑的问题,在这本书里得到了印证。作者认为,“当艺术家在模仿时,他必须处置的形式问题直接源自他对自然的感觉。但是如果只是这些问题而不是别的问题需要解决,或者说,如果艺术家的作品只要求注意这些方面,那么它除了自然之外就不能获得一种独立性。为了获得这种独立性,艺术家必须把他作品的模仿作用提到更高的层面上,他实现这一目的的方法我欲称之为构形方法。”作者又说:“由这种构形的方式产生的形式问题,虽不是由自然直截了当地向我们提出的,但却是真正的艺术问题,构形过程把通过对自然的直接研究获得的素材转变为艺术的统一体。”很显然,希尔德勃兰特是将“构形”作为艺术创造的首要性质的。
我提出的则是“构型能力”,与希尔德勃兰特的“构形”并非全是一回事。我所说的“构型”是指创造主体的一种最主要的能力,无论是科学发明、社会实践、艺术创造还是学术研究(包括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主体都应该有很强的构型能力,也就是在尚未将新事物付诸于物质化实现之前在头脑中整体地构造出新的事物的模型或样态。它虽然是观念性的,却又是关键性的。这种构型能力,虽然有一定的天赋成分,但更多的是后天的习得所致。我认为,我们的教育,无论是本科教育,还是研究生教育,都应该注重培养受教育者的构型能力。这也许是一种新的教育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