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若石:1943年生于哈尔滨。1982年在北京大学获经济学硕士学位。长期从事国际经济关系和外国经济制度研究。现为清华大学伟伦特聘教授、清华大学国际问题研究所兼职教授。
记者:最近一段时间,美元兑西方主要货币的汇率持续走低,其中欧元兑美元比价一度升至接近1比1.30的历史最高水平。据计算,仅从去年5月以来,美元总体汇率累计已经下跌了5%以上,兑欧元和日元汇率同期分别下跌了8%和7%左右。为什么会这样?
侯若石:美元贬值是一个长期趋势。从美国国内原因看,美国人过度消费,因而财政赤字不断扩大。从国际因素看,是全球经济体系发展的结果。这个体系由全球贸易体系、全球金融体系和全球生产体系等三个部分组成。从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来综合计算,美元已经贬值了65%。这段时期恰好是全球经济体系三个组成部分形成、发展和整合的过程,美元贬值也就逃脱不了与这个体系的干系。
从全球贸易体系看,20世纪70年代,美国出现贸易逆差。从全球金融体系看,美元与黄金挂钩的布雷顿体系因此而瓦解。从此,美国难以继续保持美元的强势地位,埋下美元贬值的伏笔。从全球生产体系看,20世纪80年代,日本以丰田公司的“精益生产方式”打破了美国福特公司的大规模生产方式的神话,制成品大举进入美国市场,美国贸易逆差大幅度攀升,美元随之大幅度贬值。20世纪90年代,为应对国际竞争,美国企业以外包方式重构全球生产体系,东亚发展中国家和地区成为其转移加工制造生产的主要地域,贸易逆差也主要发生在与这些国家和地区的贸易中。由此,进入21世纪,美元又一次出现贬值趋势。
记者:如果说美元贬值是一个长期趋势,如何解释2004年美元贬值幅度特别大呢?
侯若石:主要原因是财政赤字大幅攀升,这是美国政府的政策造成的。由于减税导致收入减少和伊拉克战争导致开支急剧增加,美国的财政赤字在刚刚结束的2004财政年度创下了4130亿美元的历史新高,相当于国内总产值的4%,而2000年却是财政赢余相当于国内总产值的2.5%。此外,美国经济已经复苏,消费增长速度加快和生产恢复需要增加进口,导致了巨额贸易逆差。去年11月,创下了600亿美元的新高。这些因素使国际金融市场的投机者预期美元贬值,于是在外汇市场掀起炒美元的高潮。为减轻美元贬值的损失,一些国家的中央银行减持外汇储备中的美元资产,如2004年11月底,俄罗斯和印度尼西亚的中央银行就这样做了。一时间,国际金融市场的美元供应量大增,而需求不旺,形成对美元贬值的压力。
记者:美国政府为什么不阻止美元贬值?美国这种做法已引起了其他国家的反应。如意大利经济和财政部长多梅尼科・西尼斯卡尔科公开表示,西方7国已经在考虑联合干预市场的问题。你认为应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侯若石:以一般常识看,美元贬值表现为国际金融市场汇率的变化,应该是市场所为。如果美国政府阻止美元贬值,就应该干预外汇市场,即大量买入美元。但面对每天上万亿的外汇交易,一个国家的政府进行干预,无异于杯水车薪。阻止美元贬值,不一定是美国政府不愿意,而是能力不够。如果说美元贬值是美国的国策,其实对美国经济没什么好处。2004年的事实说明,一方面是美元贬值,另一方面是贸易逆差不断突破历史纪录。有人估算,美元贬值10%,美国的进口价格才增加2%,因此美元贬值很难阻止进口的增长。
解决美元贬值问题有一个传统思路:让美国人增加储蓄,控制消费,特别是削减政府消费,从而消灭财政赤字。克林顿政府曾经有所作为,布什政府则走了回头路。看来,此举不是不可行,而是需要坚持。
但是,在经济全球化条件下,我们应该同时考虑一个全球性解决方案。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既然美元贬值与全球经济体系形成和发展的过程密切相关,解决问题的出路还在于全球经济体系的进一步整合。
就全球贸易体系而言,坚持实行公平而自由的多边贸易体制是题中应有之义。美国面对巨额贸易逆差,让贸易保护主义死灰复燃是无济于事的。
就全球金融体系而言,二战结束后的新型国际货币体系,即布雷顿体系的建立,顺利地实现了美元取代英镑的国际储备货币地位的转换。20世纪80年代的“广场协议”对稳定当时世界主要货币汇率的波动也有一定作用。现在,当务之急是抛弃以邻为壑的单边主义汇率政策,实行主要货币汇率的全球多边协调,防止美元贬值和美国外债负担危及全球经济体系的稳定。
就全球生产体系而言,美国企业掌握着技术和营销渠道,发展中国家从事加工制造生产。美国企业对转让技术和诀窍十分吝啬。更有甚者,美国政府还严格限制技术转让,实行苛刻的货物和服务出口限制政策。在相当大程度上,美国的贸易逆差是这些出口障碍造成的,中美目前的贸易格局就是如此。出于狭隘的政治利益考虑,美国坚持此政策多年,无异于作茧自缚。如果美国能够放开技术出口,取消出口限制,不但可以增加技术收入,也可以增加美国企业在全球生产体系的利润收入,经常项目逆差就可望缩小。
制定和实施全球性解决方案自然是一个世界各国合作的产物,中国可以实际行动和有益的建议做出自己的贡献。全面整合全球经济体系的三个组成部分,才能寻找到解决美元贬值和美国巨额外债问题的新方案,美国用增加国内储蓄、压缩国内消费的办法其实更能奏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