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生产力而言,中国传统社会属农业社会形态,其社会的基本单位为家庭。家庭承载着生产、生活和繁衍后代的主要功能,由家庭为中心辐射和扩散的血缘关系形成农业社会的主要联结纽带。从家庭―――家族―――宗族的血缘关系衍生出维护和强化这种关系的宗法文化,并上升为儒学,成为中国古代的正统和主流文化。在宗法文
从表面上看,洪秀全创立的拜上帝教宣扬独一真神惟上帝,禁止任何偶像崇拜,包括中国传统的祖先崇拜。根据拜上帝教义,所有男女都是上帝子女,相互是兄弟姐妹,似乎淡化了家庭和家族的血缘关系,排拒和削弱了宗法文化,但这只是表面现象。透过拜上帝教的包装,宗法文化仍然以新的形式或话语强烈地显现出来,甚至得到某种程度的强化。
其一,洪秀全构建了上帝家庭,把上帝“夫妇”奉为父母,耶稣为长子,洪、冯、杨、韦、石分别为第二至六子,萧朝贵为上帝女婿。于是这几位凡间的异姓骨肉成了上帝家庭里的兄弟姻亲,使领导集团用上帝的血缘联结起来,增强亲和性与神秘感,成为特殊的神权宗法集团,强化太平天国诸王权力神授的意识。这显然是传统宗法文化的宗教新版。
其二,洪秀全的诏书与著述、杨秀清和萧朝贵的天父、天兄圣旨等官方文献,都强调儒学中的宗法伦理道德。孝和忠仍然是太平天国宗教文化的重要内涵。宗法文化与宗教语言相互融合,形成太平天国社会和政治文化的基本特色,主导着天国领袖和臣民的社会与政治行为。
其三,太平天国一度推行举家入营、拆散家庭的战时军事化组织制度,建都天京后在城市强制实施,严重损毁了城市的传统宗法的社会基础。结果,引起臣民强烈不满与抵制。杨秀清被迫让步,下令恢复家庭,夫妇家室团聚。可是,诸王却恪守宗法文化,维持家庭、家族的常态,表明他们拆散城市家庭的目的并非针对宗法社会,也不是宗法理念的淡化,而是战时的制度安排。迨至推翻清廷、一统天下后,就会恢复传统的家庭生活。
其四,太平天国领导层和高层文武的宗法理念浓烈。他们的宗法意识归结为三个范围:血缘、地缘、派系。具体而言,家庭同族是首选,其次是同乡同籍与同一派系或官场隶属关系。如此,形成天国体制内多元宗法集团之架构,从中央到地方构建错综复杂、相互兼容或对立的关系网络。
其五,天京事变后,上帝大家庭的神话破灭,宗法文化的包装剥落。尽管洪秀全继续鼓吹拜上帝教,却热衷于皇权的包装。各级文武官员缺乏兴味,复归世俗的宗法政治理念,并主导他们的政治行为,引致制度安排多变,权力斗争加剧,政局陷入分裂与混乱,成为天国衰亡的深层文化因素。
一般而言,政治理念主导人们的政治行为,而政治行为则要通过制度安排和实际权力运作得以体现。从太平天国的制度安排方面看,可注意者有以下几点:1、太平天国继承了传统的君主专制,它标榜建立的新朝仍然是旧式王朝的新包装。洪秀全称天王,封立幼主。他和他的后世永远是太平天国的君主,代表上帝和耶稣统治天下万国。显然,这是传统的家天下之制度安排。2、洪秀全还仿效西周,分封诸王,管制四方各国,而且诸王都是世袭,各有王府,自成体系。不仅如此,王以下封爵也一律世袭。较之清廷更加强化宗法制度。3、洪氏及诸王同宗一概封为“国宗”,成为天国显贵。他们都从天国得到特殊的封号,并能世袭后代,永远享用。这就从制度上确保了宗法社会的传承和持续。4、天国后期宗法化的制度安排遭到严重破坏,导致无序化与恶质化的发展。洪秀全随意抬升洪氏家族权力与地位;地方军事将领纷起构建个人宗法军事集团;洪秀全滥封王爵,众建诸侯,宗法政治恶性泛滥,导致了太平天国政局的混乱,朝政腐败和割据分裂。
从权力运作方面看,可注意者是:1、前期维持中央集权的权力结构,洪秀全挂名天子,杨秀清总揽军政,强势展开权力运作。根据制度安排,首义诸王和广西老兄弟基本执掌中央和地方的权力,宗法政治得以落实,并能有序与规范的运行。但是,首义诸王对既有权力结构并不满足,亟欲改变现状,形成杨秀清与诸王的权力斗争,终于无法调和,酿成血腥的内讧。2、洪秀全亲政后,强化君主专制,不再封授军师,但封其兄为王,异姓封王受限。因内讧导致中央实力衰弱,洪秀全遂扶持地方将帅,重建五军主将的权力结构,维持中央与地方的权力均衡,但不能消弭二者的矛盾和冲突。当洪仁?被天王重用,迅速加封为军师和王爵,总揽军政,破坏了五军主将结构。而且,洪仁?锐意改革,企图通过新的制度安排重建中央集权体制,并有意削弱地方势力,遭到李秀成等的抵制和抗争,并把改革解读为强化洪氏家天下的政治行为。结果,围绕第二次西征和安庆战役,天国战略指挥因派系斗争陷入分裂,导致安庆失守、陈玉成集团覆灭和洪仁?的革爵,新政归于失败。3、天国晚期,洪秀全继续发动洪氏家天下的制度变革,李秀成兄弟公开反对与抗拒,洪、李家族纷争遂成天国的主要权力冲突,中央、地方文武被选边划线、引起新的权力分化和政局动乱。此实为天国迅速覆亡之一大主因。
总之,因为宗法文化是中国传统政治文化的核心,农民世代深受这一文化的浸润,因此,无论是社会精英,还是人民大众,都在自觉或不自觉地按照宗法文化的理念与经验,选择改朝换代的革命模式的宗法文化为主导的制度安排。从陈胜、吴广,到黄巾起义、李自成的大顺政权,都不例外,太平天国政权也没有新的选择。
反观太平天国运动的敌人湘淮军系统,更是以宗法文化为联结与整合纽带,诸多家庭、家族、宗族从军,形成若干血缘军事集团,如曾国藩、李鸿章、李续宾、周盛波、张树栅、刘长佑等都是典型。同时,地缘也是湘淮军人脉关系的重要依据。长期的隶属关系则是各个军事集团共生相依的凝聚因素。经由曾国藩创制,后期分化为曾、胡、左、李四大派系,其制度安排和运作,都是宗法文化的政治体现。可见,太平天国与湘淮军事集团处于同一时代,都接受和认同宗法文化。其政治理念、政治行为虽然有不同的话语和表征,但宗法文化则是共同的深层文化导向,因而也就产生了殊途同归的政治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