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盼种田,小伢盼过年,这是我那个少年时代的流行语。春节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日子,之所以盼望它,不是因为在鞋里铺一层稻草暖脚,这个时候嫁出门的姐姐都回来了。姐姐坐在灶门口,灶膛里的棉梗火焰灿烂,映红姐姐的双颊,我只需看到姐姐的眼里闪耀的火苗,那快乐就像属于我的。我这一生都会记住姐姐手中的火钳,
在我家的后院,屋檐水落下的地方,是一方地臼,地臼就是一块石头,中间凹陷下去,是用来舂米的一种石器,它遗弃在屋檐下,接满了雨水,有些小鱼小虾不忍杀掉,就喂在地臼里,外甥看见一条小鱼浮在水面,于是大呼“舅舅,鱼被淹死了!”姐姐闻讯赶来,训斥他说,“过年了,不能说死字!”外甥不高兴了,努着小嘴,拿挑水的大铁钩在地臼里学着小猫钓鱼。
一晚上的工夫,地臼的水结了冰,我把钩绳一提,一个圆锥形的冰砣子就被我从地臼里提了出来,冻在里面的鱼和虾,就像睡在水晶宫里一样美丽。我们抬着这个冰花轿游街的时候,嘴馋的狗,立了起来,它的大舌头在冰屁股上舔来舔去,始终无法尝到鱼的滋味。
过年可以胡吃,但是不能胡说。这种禁忌一直延续到今天。过年最大的不快,就是让人失去了“言论自由”,除了吉利的话,最好是装聋作哑,但可以像个傻子一样一脸坏笑。我所在的城市照例在新年之际议政纳言,有一位政协委员呼吁:不能让普通市民“死不起”。他说,生与死都是每个人要面临的重大问题,都应得到尊重。但是现在,墓地是价格最高的“房地产”,不足一平方米的墓地少则上千元,多则上万元,甚至十几万元,经济状况不好的人根本就“死不起”,甚至出现家人为安葬老人而举债,有的干脆把骨灰存放在家中。
这应该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好的吉利话,对于那些死无葬身之地的人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告慰。我看到一家对联是这样写的:生的伟大,死的光荣。人的一生如果像这样做到两全齐美,即使他是一个哑巴,他所节省的语言,也不怕被我挥霍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