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

现代信息技术与传统国学研究

2005-03-15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张岩 我有话说
孔传古文《尚书》二十五篇之“伪”早已“铁案如山”。我从事先秦历史文化研究多年,随着对三代史认识的深入,逐渐认定所谓“伪古文《尚书》”的“定案”很难成立。在文化观念和礼乐制度方面,古文《尚书》二十五篇与今文篇章和其它较早期文献之间彼此呼应。其中有些具体礼制在时过境迁之后搞懂已经很难,后人绝不可能“
伪造”出来。这两年也读到几篇论证古文《尚书》不伪的文章,但总感觉这些论证与问题的最终解决之间似乎尚有一段距离,毕竟陈年旧案,积重难返。于是我决定参与这项讨论并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讨论古文《尚书》真伪,有一个人和一本书不能绕开,即阎若璩(1636~1704)和他的《尚书古文疏证》(以下简称《疏证》)。古文《尚书》是“疑古”对象中最重要的儒家经典,经阎氏《疏证》“定案”为“伪书”。这是“疑古”传统中头等大事,是最成功的“证伪案例”,阎若璩被公认为是清代考据学的主要奠基人。这是我选择阎氏《疏证》作正面检验的背景情况。为此我写了题为《阎若璩<疏证>伪证考》(以下简称《伪证考》),副标题是“清代考据学存在多大问题的一次检验”的文章,在撰写过程中,我充分感受到,运用电子数据的技术手段可以为传统学术领域的研究带来极大便利。下面举例说明。

纪昀在《四库提要》中已经指出《疏证》存在两个问题,一是章法零碎,编次“未归条理”;二是“支蔓”(也就是废话)太多,“衍及旁文,动盈卷帙”。废话指与《疏证》主题(古文《尚书》“证伪”)毫无关系的内容,约占全书篇幅(去标点24万余字)的56%。阎氏将较强的论证放在醒目位置,将较弱的论证“化整为零”隐蔽在“支蔓”中。《疏证》因此非常难读。

一个偶然机会,我得到一部《疏证》电子文本。回来后做了三件事:第一,统计《疏证》中“支蔓”的含量及其分布情况,写出《伪证考》引言部分一个章节“《疏证》支蔓考”。第二,通过删去“支蔓”,得到一个“洁本”。第三,阅读全书,区分专题,然后将“洁本”全部内容分别编入不同专题之中。于是得到一部条理清楚的“洁本”。章法零碎和废话太多两个阅读障碍迎刃而解,对《疏证》的检验由此获得顺利展开的条件。

古代文献学大家无不记忆超群,即使如此,由于典籍浩如烟海,其全部工作量一半以上要用在翻阅文献、查寻书证上。阎氏“博极群书”,是清代考据学顶尖高手,《疏证》征引之博开乾嘉汉学先河。对该书论证是否成立的检验步骤之一,是查对其所引书证的原文。该书不仅征引极博,且有些引文不说明出处,还有一些议论包含书证背景但不以引文的方式提出。完成这个步骤,需做大量极其繁琐的文献查寻。若以传统方法翻检文献,不啻“大海捞针”。

我从1998年起一直注意从网上收集古文献的电子文本。三年前,研究所资料室购买了一套《国学宝典》的软件。我在自己文献素养的基础上,使用检索工具,可以基本实现对《疏证》每一篇论证的文献依据逐一核实和全面了解。在核实和掌握《疏证》文献依据的基础上,进而考察阎氏“指控”古文《尚书》是“伪书”的“举证”是否合理,以及是否存在可以直接推翻其“举证”的相反证据。例如阎氏关于“晚出孔《书》不古不今,非伏非孔”(《疏证》第二十三)的论证是后人时常提到的著名证据之一。其要点如下:(1)先确定只有郑玄的《尚书》注本(杜林本)是孔氏“真古文”。(2)再确定蔡邕《汉石经》是伏生今文本《尚书》。(3)将“晚出孔《书》”与“真古文”对比,二者文字有所不同。(4)再将“晚出孔《书》”与伏生今文本(洪适《隶释》石经《尚书》残碑)对比,二者文字有异,且《无逸》商三宗排序、高宗年数不同。(5)结论:“余然后知此晚出于魏晋间之《书》盖不古不今,非伏非孔,而欲别为一家之学者也。”

上述论证中包含一个刻意捏造的伪证:阎氏将“晚出孔《书》”与“真古文”的对比,实际上是将贾马郑注杜林本与三家今文伏生本的对比。这个对比与“晚出孔《书》”和“真古文”的异同毫无关系。(详见《伪证考》)这里主要谈《无逸》商三宗排序、高宗年数问题。孔传本古文《尚书》的商三宗排序是中宗,高宗,祖甲,残碑今文本是祖甲,中宗,高宗。残碑“肆高宗之飨国百年”,孔传本作“肆高宗之享国五十有九年”。我通过使用检索工具,找到《中论・夭寿》引《无逸》这一部分内容(183字),其商三宗排序、高宗年数均与孔传本相同。《中论》作者徐干(171~217)是建安七子之一,其书撰于汉末。此时距梅赜献书(大约318年)还有100多年,还没有进入阎氏划定的“作伪”时段(魏晋之间)。因此,这种不同绝对不可以作为“晚出孔《书》”的作伪“证据”。也就是说,《中论・夭寿》这一条反证足以直接推翻阎氏关于商三宗排序、高宗年数的“指控”。

我对阎氏《疏证》的检验结果,可以初步证实他的研究远远不足以支撑其结论。不仅如此,《疏证》中还包含许多刻意捏造的伪证。 详见《伪证考》 这个检验过程之所以能够在较短时间内 一年多 顺利完成,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电子数据库的“技术支持”。可以这样说,由于整理出一部条理清楚的“洁本”《疏证》,我获得了该书问世300年来无人可及的阅读条件。借助电子数据库的检索功能,可以将传统学术中文献查阅的效率提高十倍以上。一些可以直接解决问题的关键书证,以传统方法在浩如烟海的典籍中逐页查寻,可能十年后找到,也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现在只需三五天或更短的时间就可以完成。对于古代文献学家来说,这种效率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如果郑康成再世,这样的技术手段会令其欣喜若狂;如果顾炎武复生,他一定会对《日知录》做出许多修订。中国古籍的数字化建设时间不长,但速度很快。目前已经有了几个大型的古籍全文数据库,此外还有中国期刊网等大型文献数据库。这是当代学人的幸事,也是国学基础研究发展和健全的转机。我有一个日益清晰的感觉,在古史和古文献等学术领域,一场“操作技术”的革命正在发生。“牛车”正在被“汽车”取代。当代学者因此有条件为清学纠谬,为疑古正误;超越清学,走出疑古。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