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周刊:10多年来,中国高等教育的进展不可低估。特别是,各方面对高校的投入大幅度增加,高校教学条件改善,教师队伍稳定,同时随着扩招高等教育开始走向了大众化。在这个前提下,近年来,大家开始对大学当前状况及今后发展之路的谈论多了起来。
陈洪:我认为,近年来中国高等教育成绩不小,但问题不少,特别是一些根本性的问题如不解决,将难以有真正的“世界一流”。为了中国高等教育更大的发展,就必须认真面对问题,研究问题,而不能讳疾忌医。
教育管理不是行政管理
教育周刊:曾经有人对国内一所著名高校作如下评价:一流的生源,二流的师资,三流的管理。并将此作为中国高等教育与世界先进水平形成差距的主要原因。您以为如何?
陈洪:管理不行,是我们国内高校的普遍问题。高校中那么多管理研究机构、管理学专家,为什么高校管理还是一个大问题?因为人们没有意识到,高校不是机关,不能用行政化的手段去管理高校。
我认为,目前大学管理中存在着“行政化”现象,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渗透到方方面面,这是现在高校管理中存在的主要问题,它已经影响到大学的发展。如不能及时解决,将会留下历史的遗憾。
高校的主要领导要对谁负责?现在,我们普遍是对上负责,即对主管机关的领导负责,而缺少对下负责的机制,对学校中的老师、学生、学生家长及家长所延伸的社会负责不够。我们的校长,平时关注的主要是社会经济文化发展的需求,整个社会对大学教育的期待、学校传统的发扬、教师学生的利益,还是上级领导某一段时间的想法?想的更多的是教学、学术,还是某些指标性的工作?重视指标,恰好是某些行政部门的最主要体现;而过分关注指标,就会忽视大学职责的根本所在,这是中国高校普遍存在的问题。
教育周刊:任何一个管理体系都会有一定的指标。没有指标,似乎也就没有了管理的依据。
陈洪:指标肯定是不可少的,问题是指标与“所指”的本末关系,还有指标的合理性,衡量指标的机制的合理性,值得我们反思。目前高校要应对的各种评估、排名和相关联的指标过多,而这些指标又不能准确地表示其数字背后的质量,甚至这些指标中掺杂了过多的非学术内容,这就使管理失去了本来的意义。比如,又一轮学位点的评议开始了,由于“点”数是一个具有多方面影响的重要指标――而不是随学校类别而不同。所以大家一窝蜂地上“点”,关心的都是我们又能增加几个博士点、硕士点,而不是这些点后面的教育、学术质量。为争学位点,八仙过海花样百出,有的甚至不择手段。有知情人说,作一个评议委员比作一个院士“实惠”得多,这实在很可悲。说到底,是非学术的导向在起作用。当然,这只是一个小例子而已。
行政权力应有所节制
教育周刊:个别人不择手段,应该是对整个管理体系的破坏,责任在个别人身上。为什么您对整个管理体系提出质疑?
陈洪:“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上级机关对高校管理的依据就是这些指标,分配资源的依据也是这些指标,而对指标背后的实际意义可能并不十分关心。以前,主管行政部门对高等教育的介入力度不是很大。现在不同了,随着对高校的投入增加,资源分配成为高校生存、发展的“生命线”,争夺资源成为大学校长的主要任务。而未按教育规律办事、以行政权力主导资源分配的事情太多。某一项投资计划涉及几千万,行政机关的一个处长就决定了。为此,不知有多少大学的校长奔走于门下,而没有任何人可以真正对其起到制约作用。高校扩招以后,生均占有资源下降,这种情况下,基础教学的投入理应增加,但新一轮投入的兴奋点却并不在此。这种情况关乎今后一个长时段高等教育的质量。实际上,当前高校普遍重科研轻教学的倾向,是和上述资源分配的导向分不开的。
行政机关对高校管理介入过多,特别是以资源操控为杠杆的介入,很容易使教育偏离自身的轨道。其实,前一段社会舆论普遍关注的学术失范及学风问题,很大程度也是由此而产生、加剧的。
行政权力膨胀对高校管理的影响,还表现在大学里行政层级观念过重,且有蔓延之势,导致高等教育从业人员价值取向出现偏差。教师的责任、学术的准则在行政强势面前萎缩,如果任其发展下去,学人的良知、学术的尊严、思想的价值――这些对健康、和谐社会不可或缺的东西都将不免滑落乃至衰竭。另外,在这种潮流影响下,产生了“教而优则仕”的倾向,有些学者本来在学术上颇有建树,却挖空心思加入管理行列,而其实毫无管理能力,以致管理混乱,两面皆误。
必须建立符合教育规律的问责与督查机制
教育周刊:您说的这些问题确实存在。如何解决这些问题,特别是扭转人们头脑中的思维定式?
陈洪:彻底解决这些问题是需要时间的。但如果不对这些问题进行探讨、研究,甚至避而不谈,就会影响高等教育进一步的发展。所以,直面现实,广开言路,进行客观的现状分析,是当务之急。
我认为,高等教育管理必须建立起有自身特点、符合自身规律的决策机制、问责制度和督查机制。一个计划的出台、执行和评估,要让直接从事教育、研究的人有充分的发言权。越是影响面宽、力度大的决策,越要避免行政领导一言堂。前两年一哄而起的“大学城”风、贷款风,都是决策缺乏合理机制的结果。整个国家的经济运行方式已经发生了根本性变化,教育界应该借鉴、适应、服务于这种变化的形势,不能停留在计划经济时代的思维、行为模式里。另外,还要研究行政权力与学术权力的关系――在各个层面上的关系,要把政府行为和社会行为的关系处理好。至于当前,至少要有必要的问责制和督查制。这方面的制度建设可以考虑在不同层面有不同机制。如国家与地方省市,不妨在人大的架构下吸收院校教学、科研及管理第一线的代表来共同建立;学校内部,则可以考虑校务会议与教代会、学生会的结合等等。这样,权力的运作可望较为慎重一些,有限的资源可望得到较为合理的使用,避免在大的问题上交出太多的学费。
同时,校内的一般意义的管理体制也必须作出有力度的改革、调整。当然,简单说“教授治校”并不符合我们的国情――其实在国外,教授治校也不是完全行得通。但让教授们有较多的发言权,特别是在学校的根本大计上,在教育本身的各个环节上,能够张扬其主体意识,充分发挥其聪明才智,则是十分必要的。大学应率先成为科学行使权力、有效地制约与监督权力的和谐社会单位,然后才能建立富有生机与活力的健康育人环境,真正成为优秀人才的摇篮。
高等教育得到社会的很大支持,更负载着社会的殷切期望,怎样对得起社会、民族和历史?我们不思考不行,不改进更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