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读史,常觉得历史上的人与事充满着偶然,但细嚼之,又觉于偶然中有必然存焉。譬如,楚汉之争中的刘邦和项羽、东汉末叶的曹操与袁绍,取胜的一方开始都处于劣势,但最后却由弱转强,战胜对手;而最动人心弦的则是在一方由弱转强、另一方由强变弱的过程中总要发生很多有利于胜者的偶然事件,让读史者不禁掩卷长叹
发生于东汉末叶的曹操和袁绍之间的一胜一败,包含着诸多颇有戏剧性的偶然与必然的巧妙组合,很值得玩味。有趣的是,在当时群雄逐鹿的混乱局面下,袁绍与曹操都明白双方迟早会发生一场生死决斗,而且至少自建安元年起,双方就在为即将到来的生死搏斗而紧锣密鼓地准备着。袁绍灭了公孙瓒,巩固了后方;曹操也解决了许都周围的吕布、张绣、袁术等敌对势力,还西抚韩遂、马腾,东联孙策,后方基本稳固。建安四年(199年),袁绍率十万大军南下,目标直指曹操的老巢许昌;曹操也率二万精锐出屯黎阳,一场生死决战就在眼前。时袁绍兵多粮足,从表面上看可谓占尽优势,胜?在握,但官渡之战的结果却是众人皆知,曹军以少胜多,袁军反而大败。这一结局,确实给读者留下了无限的思索空间。
细绎操胜绍败的演变过程,可以看出,袁绍与曹操虽然都是在汉末乱世中崛起的政治明星,但袁绍走的是一条下坡路,而曹操走的是一条上坡路。袁家四世均居三公之位,史称“执倾天下”,政治背景可了不得,因此一开始呼风唤雨的优势非常明显。反观曹操,主要是凭藉自己的政治智慧打拼,因而每走一步都似乎非常艰难。时人对袁绍的政治号召力也是看得非常清楚,如在董卓当权为所欲为时,就有人警告:“袁氏树恩四世,门生故吏遍于天下,若收豪杰以聚徒众,英雄因之而起,则山东非公之有也。”事实也正是如此,当袁绍在渤海举起讨董勤王的义旗时,居然能充当天下盟主,而韩馥还主动出让“冀州牧”的位置。值得注意的是,袁绍在年轻之时,颇能“折节下士”,因而“士多附之”,如田丰等谋臣武将就是他以“卑辞厚币”引进的。他还豢养死士,也就是白道黑道都来,手段可不简单。如此看来,在当时的政治游戏中,谁要是藐视袁绍或者想从其手中讨得便宜,无疑会碰一鼻子灰。
可惜的是,在当时的权力角逐中,袁绍虽具备这么好的条件,但因为有几个致命的缺陷,终使他败在曹操手下。
一是政治智慧平庸无奇。早在袁绍与曹操同时起兵共讨董卓之乱时,操绍之间就有一段对话。绍问操:“若事不辑,则方面何所可据?”操反问:“足下意以为何如?”绍曰:“吾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庶可以济乎?”操曰:“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这段对话真是精彩,操绍之间的政治智慧高下立见。而且,从后来的情况看,两人基本上是按照这段对话的设想进行实际操作的。这等于说,在未开始比赛前,实力远逊于袁绍的曹操在政治智慧上已为自己先挣了一分。
二是袁绍虽能招贤纳士,但又刚愎自用,不能采纳谋臣的正确意见,而曹操反是。试举几例:建安元年,汉献帝自长安狼狈东归。郭图、田丰等谋士劝袁绍迎天子都邺,绍不从;而曹操却接受了毛?“奉天子以令不臣”的建议,迎汉献帝都许,“收河南地,关中皆附”,自此就取得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主动权。等到袁绍认识到丢掉一面大旗又想重新拾起时,曹操断然拒绝了袁绍的要求。建安五年,正当双方僵持不下时,刘备叛操自立,曹操后院起火。曹操决定弃袁氏大军于不顾,亲自东征刘备。这对袁绍来说,真是天赐良机。田丰及时建议袁绍派大兵奔袭许昌,一举端掉曹操老窝。对于这样一个可行的建议,袁绍居然以子病不从,气得田丰举杖击地,叹曰:“夫遭难遇之机,而以婴儿之病失其会,惜哉!”官渡战时,沮授建议袁绍增派部队守卫乌巢粮草,以防曹军偷袭,袁绍也当耳边风,不予采纳。而曹操恰好与袁绍相反,对于谋士提出的建议,多能虚心采纳。最典型的例子是两军在官渡相持日久、僵持不下时,形势对曹军多有不利,曹操准备放弃官渡,退保许都。荀?提出了“苦撑待变”的积极意见,被曹操采纳。不久,曹军就迎来火烧乌巢粮草的良机。
三是袁绍“外宽内忌,好谋无决”,而曹操反是。譬如,对于田丰、沮授、许攸等谋臣在阵前提出的正确意见,袁绍不但没有采纳,反而还采取了令亲者痛、仇者快的极端措施,分了沮授的兵权,先“械系”后又杀害了田丰,还逼走了许攸。可见袁绍虽然聚集了一批英才,但由于自己“内多忌害”,根本就不可能发挥这批英才的作用。而曹操呢?当曹军诸将和留许官员多以为袁军不可敌而纷纷搞起地下活动、与袁绍多有书信往还时,曹操并不追究。当曹操破邺、在袁绍老巢发现许多通敌的书信时,他果断地把它付之一炬,使所有人大为宽心,而实际上是起到了难以估量的笼络人心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