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园》是契诃夫这一生中,写出的最后一个剧本。
大江健三郎说:“契诃夫的时代并没有过去。”事实上,一百年的时间都消殒了,而负载着契诃夫灵魂的语言,仍旧在今天飘荡!
樱桃园是一座世袭的贵族庄园,里面栽种着大面积的樱桃树,还有一条河水从中间缓缓流过。在俄国动荡崩溃的19世纪末,
面对樱桃园的拍卖,剧中人物由于地位、愿望与性情的不同,表现出来的态度和感情也大相径庭。柳鲍芙伤心欲绝,却无法不继续着她那由来已久的贵族的奢侈生活。加耶夫难过而又不太在乎,他更在乎的是习惯于对打台球的人夸夸其谈。老仆人费尔斯的生命已奄奄一息,却仍在抒发对生死与共了一生的主人的爱戴之情。涉世未深的女儿安妮雅和大学生特罗费莫夫,充满了对明天的梦幻和憧憬……
在众人的痛惜声中,唯有大学生特罗费莫夫,对樱桃园的“得”与“失”,发出了另一种声音。罗巴辛主动借钱给他,他回答说:“我用不着你们,我瞧不起你们,我觉得自己坚强而骄傲……”特罗费莫夫鄙视金钱,他追求诗意的栖居。其实,这声音并不陌生,可当它在《樱桃园》中再次响起时,还是让我生出了感动。我觉得,某些声音是需要被重复发出的,尽管这声音在你的内心并没有丧失殆尽。特罗费莫夫的声音就是这样,他挟带着“一百年”的时间分量,再度在现代城市中穿过时,这跟没有“一百年”的参与,感觉是绝对不同的。假如今天的你没有金钱,仍可以坚强地说话,可你还能够骄傲吗?
在某些重大历史事件发生或过后,才会使人区别出新旧时代的分界。即便当时已被席卷进去的人们,感觉到了什么,比如:距樱桃园不远修建了铁路,大约是不会引起太大的恐慌的,他们绝对想像不到,这一条铁路在不久的未来,会带给他们怎样的后果。然而,从铺设铁路的计划制定之时,便已是对旧时代的隐性颠覆了。可表面上,生活还是老样子,要一直等到涉及了自己的切身利益为止,人们才不知所措。可是,在樱桃园被拍卖的当天,这里的舞会仍在举行。什么是没落贵族?什么是慵懒和寄生?其灵魂与生活方式都已无法改变,那么只有改变历史。契诃夫站在这些行将灭亡的人群之上,执意而理性地为他们送葬,同时,他也保留了一份置疑与同情。比如,加耶夫在银行找到了一份工作,可他到底能工作多久呢?
显而易见的是,契诃夫对罗巴辛是鄙视的,但却为历史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可参照角色。不工作就活不下去的罗巴辛的出场,一方面是对懒惰寄生的反叛,另一方面则代表着资本的积累与创造。罗巴辛买下了樱桃园,不是用来享受,而是为了建造别墅去卖,去赢利。樱桃园易主的历史必然,正体现于此―――那砍伐樱桃树的声音响了起来,从历史的深处响了起来,一直到一百年后的今天,这砍伐声还在耳畔萦绕,很铿锵,也很伤及人心!
今天下午,我读完了契诃夫的剧本《樱桃园》。走到窗前,望着明亮的阳光,我在想,《樱桃园》不仅仅是一段记忆的温习,也不仅仅是舞台上的历史再现,那些剧中人物和在他们身上发生的事情,全都有着历历在目的感觉。历史就是这样,以其类似的力量冲击着每一个个体生命的此岸和彼岸。一百年啊!这中间该隔着多少东西?而这隔着的程度又该有多么的深厚?而此时的我却从未有过地感到了这“隔着”反而像纸张一样的脆薄了。我还在想,一百年前的人没有的感受,现在大概也没有;而那时有的,现在也都有,并且非常的一样,这让我惊骇!人生与人生,其境遇与感受,真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异的。《樱桃园》最后一段台词,是那位百岁老仆人费尔斯说的:“生命过去的真快啊,就好像我从来没有活过一天似的!”
契诃夫1904年7月15日去世,那年1月30日,莫斯科艺术剧院首演了《樱桃园》。那个费尔斯所说的话,其实是契诃夫在说他自己吧!从1904年第一次上演《樱桃园》,至2004年秋天,《樱桃园》以俄文版、中文版两个版本,在北京上演。一百年还不足以说明,契诃夫的时代仍在延续,一个永远的契诃夫 什么是时代的巨轮?我们看不见,而契诃夫看的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