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记录者

吕厚民著名摄影家。1929年生，大学学历。1958年至1966年任新华社摄影记者,其中1961年至1964年担任毛泽东的随身记者。现任中华民族文化

少年时代的我，对摄影着了迷。提起吴印咸、侯波、吕厚民这些摄影大师，就像吕厚民谈到毛泽东一样的崇敬。

一次，在叔父家，偶遇来访的吕厚民，心中不禁一阵狂喜。那时，虽说根本轮不上我们这些毛孩子讲话，我的在场，却成了一份特殊的资本。在那群背着“上海582”、“海鸥203”的喜好摄影的小哥们中，我洋洋得意地吹嘘：吕厚民？我认识……这点本钱，着实让我骄傲了好一段时间。

岁月的流逝，把我们带到21世纪，命运把说大话的孩子变成了美籍华人。

2004年的一天，纽约市曼哈顿，吕厚民在他的摄影作品展厅里，和我进行了一次畅谈。话题当然是摄影，中心当然是毛泽东，因为在海外他有一个当之无愧的称号――“毛泽东私人摄影师”。

谈起毛泽东，吕厚民总会情不自禁地带出几分幸福和怀念的神情。作为中国的著名摄影家和新华社资深记者，他在1950年至1964年间，担任毛泽东主席的专职摄影师，用他的话说，就是长期驻在中南海红墙里边。这段时间里，他拍摄了很多世人非常熟悉的照片，也拍了许多人们很陌生又很珍贵的照片。这些照片堪称记录历史巨人和重大历史事件的经典之作，多次获得国内外大奖。

吕厚民看上去红光满面，神采奕奕，身体格外健康，丝毫不像70多岁的人。说起话来，温和沉稳，又透出坚毅的性格和不可动摇的信念。

在我的询问下，吕厚民陷入了久远的沉思――

对大多数人来说，毛泽东仍然是位带有传奇色彩的革命领袖，可吕厚民却没有这样的感觉。他长期与毛泽东朝夕相处，觉得亲切而自然。他说：“主席是领导人，又是我身边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者，一点架子都没有。在他身边很随意，可以一同散步，谈笑风生。有时说：主席，我和你拍一张照吧。他说：好啊。然后站着就拍一张。”

吕厚民的摄影作品，有的是当年家喻户晓的，像毛泽东坐在办公桌前书写诗词、毛泽东和周恩来站在一起研究文件等；有的是真实记录历史事件的，如获奖的“志愿军凯旋回国”，毛泽东接见达赖喇嘛和班禅喇嘛，毛泽东和老舍、梅兰芳等。

他特别向我介绍了一幅照片，那是上世纪50年代的武汉，那天毛泽东忽然“私自”上街，与街头卖老豆腐的老汉聊起天来。街上出现了领袖，成千上万激动的群众围拢上来，那种领袖和人民心心相印的情景，今天他讲起来依然动容。

也许人们会这样想，在毛泽东身边生活工作过的人，每日与革命为伍，身上必然浸透了浓重的左派革命者色彩。而我看到的吕厚民，除了革命者常有的品性和操守外，还有着十足的人情味和文化人特点。交谈中，吕厚民语调谦和亲切，原则问题上却立场坚定不容置疑。当谈到艺术创作，他又变得兴致盎然，滔滔不绝。

不难察觉，吕厚民对毛泽东有很深的感情，他对外界流传的一些对毛泽东的诋毁之词，嗤之以鼻。在他的心目中，毛主席仍然是人民的大救星，尽管晚年犯了严重的错误，吕厚民对他的崇敬却不改初衷。

吕厚民是这样评价的：“毛泽东的功绩在于推翻了几千年压迫劳动人民的旧制度，建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把帝国主义势力清除掉。确实整个中国出现了一个非常光明进步的全新面貌，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没有这个阶段，后来的一系列发展都不可能。我是这样看，如果不把天下打下来，你再改革开放，没有基础。‘文革’中我受到冲击，吃了些苦，还被扣上‘毛主席身边的定时炸弹’的罪名。但那是个人的事，要客观地看待整个历史。共产党的革命，几十年打下江山，从他们个人角度讲，是无私的！第一代领导人是无私的！毛主席的生活并没有享受到什么个人特权，他的家庭和子女，也是普通老百姓。主席的孩子穿着普通衣服，和其他同学一样住校。周末回到家里，吃饭也到机关食堂和工作人员一样，毫无特殊，包括三年困难时期。子女买蚊帐到学校去用，也是拿着国家分配的布票，到街上去买。我们随主席出差到外地，临走的时候也要付钱付粮票。他过生日请我们几个工作人员一同吃个便饭，最多也就是吃个红烧肉，哪里有现在的大龙虾鱼翅鲍鱼的……”

我是第一次在资本主义世界的心脏纽约，听到这样勇敢坦荡的从正面评价毛泽东的声音，钦佩之余，不禁有些吃惊。吕厚民和我的对话，不断吸引来一些参观者和记者，大家津津有味地听着他对这段历史的陈述。

我问他：美国社会的政治环境，它的民众，包括华人，同中国太不一样了。在这里讲这些话，把毛泽东共产党拿出来，有没有顾虑？吕厚民平静地说：“没有，非常自然。”

今天，吕厚民镜头中的那些历史巨人们，已远离我们而去。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的生活和观念在迅速更新。历史曾经是怎样发生的，成了很多人产生疑惑和动摇的盲区。时间淡化了历史，几代新人对过去已经没有深刻的概念，也许这段渐行渐远的故事，已经可以由人来随意描画了……但是当吕厚民的摄影作品摆在你面前时，你会顿然感到一种震撼，一种重新的获得。你会惊讶地说，啊，历史原来是这样发生的！

历史的记录者吕厚民，把那段“火红的年代”发生的种种，记录在他的胶片上，里面有激情、有欢乐，也有荒谬和眼泪。不过，无论如何，吕厚民心中是无法颠覆掉那个年代出现的、那些万众一心向上的感觉。无论如何也难以涂抹去他眼中那一代共产党人，解放劳动人民、开天辟地建立起新中国的一片阳光。

不久前，我回到故乡北京，电话中传来吕厚民熟悉的声音。我告诉他，对他的专访发表后，在海外引起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响。有被他讲述的那个时代深深感动的，也有激烈的抨击。吕厚民显露出超然的平静，就像在纽约那样，温和而坚毅地说：“大家能自由表达自己的看法和感觉，很好啊。我相信有一天历史会做出证明的。”

吕厚民，一个革命者，一位艺术家。他用镜头忠实地记录了历史，用他的心灵告诉人们那个时代。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消退，激情也会在旷日持久面前渐渐化解。重大的历史事件和人物，将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变得不那么重要，历史的真实也会日益模糊。我看到，他的摄影作品前，一群群年老的和年轻的参观者，一双双理解的和疑惑的目光。我也确信将能看到，时代的差异和认知的误区，终会从理解中获得融合和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