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6月30日,北京,晴朗的一天。可是,一个电话却如一声惊雷在我头顶炸响 今天凌晨两点多钟,启功先生走了 我相信这是真的,因为我知道近两年来先生身体一直不好,今年春节入院后就一直没有出来;我又不愿这是真的,对先生的感情令我常有天真之念,以为以今天的科学水平总有回天之力。打电话到北师大,想得到一个否定的
这一天,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不住地流泪。先生病重住院后,我不断地打听先生的病情,却鼓不起勇气去看他。我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反而影响病人,也给先生家人增添烦恼。我总期盼着奇迹发生,盼望着7月26日――]―先生的生日早早到来。这几年,我有一个习惯 每当先生生日来临之际,我都要写一篇文章,表达我对先生的景仰和感激之情,算是一份小小的贺礼。今年我早就在想,写点什么有趣的琐事,坐在先生的床前读给他听,好让病苦的他一展笑颜;没想到,在先生九三华诞即将到来之际,迎来的却是先生去世的噩耗,怎不令人肝肠寸断
承先生不弃,把我视为一个可以谈点知心话的忘年之交。在他人生最后的十几年中,我有幸追随先生左右,随时出入先生门庭,知道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为先生高尚的人品所折服,从而成为他的地地道道的一个崇拜者。说实在的,在那之前,我对先生的认识和许多人一样,仅仅把他看作一名学者、一名书法家而已;尽管我就读北师大中文系期间,曾有机会观赏他的书画作品,曾有机会阅读他的鸿文论著,曾有机会聆听他的有关古典文学、书法创作的讲座。从启功先生身上,我看到了什么是完美的人格,什么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传统美德。
很多文物界人士都知道,十二年前,启功先生发表过一则声明 从今以后,启功不再为任何个人鉴定字画真伪,不再为任何个人收藏的古字画题签。声明发表后,很多人不明所以。作为这则声明的惟一见证者和发表者,我知道个中缘由 启功先生是文物鉴定大家,经常为有关部门和个人鉴定文物真伪。可是有一段时间,他发现有人冒用他的名字进行古书画鉴定,并在赝品上以他的名义题字落款 此系真迹无疑。启功先生愤怒了,他不能容忍这种欺诈行为。他严肃地说 “这是以我的名义欺诈别人,对这种犯罪行为,我要保留追究刑事责任的权利。”先生菩萨心肠,为人和善,有求必应,不求回报。对于造假者,他也以慈悲为怀,一笑了之,并不追究。但在原则问题上,他却绝不含糊。他的“坚净”由此可见一端。
启功先生少年丧父,中年丧母,老来丧妻,还被莫名其妙打成过右派,一生坎坷。改革开放以后,他的境遇才渐渐好起来。但即使在他的声誉如日中天、他的书画“行情”日益看涨的时候,他依然过着布衣土鞋、粗茶淡饭的生活。他的钱到哪儿去了呢 他给了那些需要钱的人了 他用自己一笔一画创作的书画作品举行义卖,筹集资金设立“励耘奖学助学金”,用以资助贫困学生;当我国部分地区遭受特大洪涝灾害时,先生心急如焚,捐出多件作品参加赈灾义卖;他不知道悄悄帮助过多少需要帮助或不需要帮助的人。他还把大量作品无偿贡献出来,供国家和有关部门对外交流之用。启功先生曾多次为光明日报题词,从不提条件。1997年为庆祝香港回归,光明日报拟出书画专版,编辑命我向启功先生求字。我当即赶到先生家里,谈笑之间,“合浦珠还”四个大字一挥而就。当我看到一些书画家一边创作一边与人讨价还价时,当我看到一些艺术家忙着“走穴”时,我怎能不愈加钦佩启功先生的人品
先生一生著述丰富。每有新著问世,总要签名送我一本,以供学习提高。去年,他在92高龄之际又以病残之躯推出五本专著,令世人为之侧目,其中《启功口述历史》尤为世人瞩目。生日过后不久我去他家,他照例签名赠书。以往启功先生签名,不是“同志”就是“先生”。这次落笔之下竟出现了“大哥”字样,令我不安;又补上我爱人的名字,后缀以“大姐”。当时大家哈哈大笑,我的内心却有一丝酸楚,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如今,捧读先生著作,睹物思人,泪不自禁。自今而后,人天相隔,我到哪儿去再聆听您的妙语和笑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