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为人师,行为世范”。在北京师范大学校园内,镌刻着启功先生亲笔书写的校训的黑色大理石碑刻在夏日的阳光下格外耀眼。在启功先生生前居住多年的师大红六楼的“坚净斋”前,绿草茵茵,夏绿正浓。
而启先
6月30日凌晨2时25分,在北大医院,一生豁达乐观、淡泊名利的启功先生似乎特意选择了这样一个静寂的时刻与我们永别。
半年来,启功一直缠绵病榻,数度危急。他的第一届研究生、北京师范大学赵仁?教授说,“启功先生很痛苦,但他的生命力很顽强,他一直在与病痛作斗争。他不能说话,就用力握我的手,或对我竖起手指。”但毕竟是93岁的老人,他太虚弱了。
在师大英东学术会堂所设的启功先生的灵堂里,启功先生微笑的大幅照片坐落在鲜花丛中。旁边是一副醒目的挽联:“评书画论诗文一代宗师,承于古创于今永垂鸿业标青史;从辅仁到师大两朝元老,学为师行为范不息青衿仰令仪。”一副长联,说尽了启功先生一生的人生路、学问路、为师路……
治学:自学成才的大国学家
只有中学学历却终成一代学者,启功的治学经历颇有传奇色彩。他幼年失怙,家境中落,自北京汇文中学中途辍学后,发愤自学,先后师从贾尔鲁、吴熙曾习书法丹青,从戴绥之修古典文学,后来更拜陈垣为师。在《无法之法:启功先生的治学之道》中,北师大的郭英德教授曾这样评价:“启功先生曾多次对人说:‘我没有大学文凭,只是一个中学生。’这是事实。没有经过大学学院教育的正规训练,这是他的不幸,更是他的幸运。因为这样一来,他就没有任何学院教育的框框束缚,学杂诸家,不主一说,随心所欲,始终保持着自由自在的思维本色。”
启功学识渊博,他通晓语言文字学,甚至对已成为历史陈迹的八股文也很有研究;他是古书画鉴定家,尤精碑帖之学。《古代字体论稿》、《诗文声律论稿》、《启功丛稿》、《启功韵语》、《启功絮语》、《启功赘语》、《汉语现象论丛》、《论书绝句》、《论书札记》、《说八股》……这些都是他呕心沥血之作。在92岁高龄之时,他还推出了一系列专著:《启功口述历史》、《启功讲学录》、《启功韵语集(注释本)》、《启功题画诗墨迹选》,以及由他题跋的《董其昌临天马赋》。
很多人知道启功,是因为他的书画。他的书法典雅挺秀,在当代书坛独树一帜,成为彪炳书史的书界领袖,很多人将启功先生誉为“当代王羲之”。北师大教授、启功的弟子秦永龙则说,“其实,将启先生比为王羲之只是就书法而言;而从传统文化的大背景说,启功先生更兼有渊博学识和造诣。”
为师:一位渊博慈爱的好老师
在启功先生执教50余年的北京师范大学,启功留下来两样宝贵财富:一是精神的,他留下了“学为人师,行为世范”的校训;一是物质的,他以卖字画所得资金设立了“励耘奖学助学基金”。
“学为人师,行为世范”。这是启功先生为北京师范大学所拟的校训,它不但紧扣“师范”二字,而且包含了学与行,理论与实践,做学问与做人,做一般人和做老师等之间的辩证关系。这是启功先生对莘莘学子的期望,也是他自己的写照。从1949年任辅仁大学副教授、1952年任北京师范大学副教授、教授至今,启功执教期间,指导的硕士、博士数十名,现在都成为古典文学界的中坚力量,再加上“徒子”、“徒孙”,用“桃李满天下”来形容绝不过分。
启功师从陈垣先生,恩师对他几十年的精心教育,使启功先生异常感动,念念不忘,他的学生不知听了多少遍启功对恩师陈垣的怀念和感激。在《“上大学”》一文中他曾写道:“恩师陈垣这个恩字,不是普通的恩惠之‘恩’,而是再造我思想、知识的恩谊之恩!”而在自己的执教生涯中,启功又将此“恩”传给了学生、后辈。他待学生如孩子,甚至在日本以及香港也不忘给学生买回昂贵的书籍。
学校准备设立一个基金会来奖励优秀学生,启功很支持这件事情,耄耋之年的他为此呕心沥血伏案三年,终于完成了上百幅书画作品,在香港义卖得了163万元人民币。但他不同意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坚持以““励耘”命名,老校长陈垣生前曾吟诗云:“老夫也是农家子,书屋于今号励耘。”他要以此纪念恩师。
学生们都喜欢听启功的课,因为他的课举重若轻,风趣幽默,将繁难的古典文学讲得深入浅出,总让人感到读书是一件快事。后来启功年纪大了,只给研究生授课,偶尔给本科生做一次讲座,必定奔走相告,把礼堂挤得密不透风。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的李山教授是启功的学生,他借用《论语》里孔子学生谈论老师的一句话来形容老师:“仰之弥高。”沉默片刻,他又加上一句,“我的老师,是非常好的老师。”
做人:一位大写的人
启功先生谦逊。他从未以名人、泰斗自居,虚怀若谷,总保持着赤子之心。人们尊他为“国宝”,他却总用“熊猫”自嘲,常对身边人笑称:“今天又当了一回大熊猫。”
人称他书法家,还有其他许多头衔,他却戏谑地说:“这个‘家’,那个‘家’,我就一个家,多少年就住在这师大红楼里。”
启功先生重情。他一生感念恩师。他与妻子患难与共。老伴于1975年去世后,他再也未娶,为了挡回络绎不绝上门说亲的,他甚至干脆将双人床换成了单人床。他悼念亡妻的作品,感人至深。
启功先生不爱钱。他为师大设了奖学金,又不停地往里“补充”。长期在他身边工作的侯刚这样描述,“他得了一个造型艺术奖,3万元,他说,捐了吧;又得了一个奖,8万元,他说,捐了吧。”启功无儿无女,老伴去世后,是内侄章景怀三十年如一日地照顾他的起居。然而内侄也搞不清他到底捐了多少钱:“别人借钱、给学生路费、给希望工程捐钱,又绝不图报,人们说助人为乐,他真是以此为乐,很多捐助常常是别人说起来我才知道。”
启功先生豁达。他多病,但苦中作乐,用白描笔法和幽默诙谐风趣戏谑的语言填词,把自己所患的疾病,描绘得惟妙惟肖;他年龄渐大,但绝不讳言“死”。他66岁所写的《自撰墓志铭》广为流传:“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瘫趋左,派曾右。面虽圆,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计平生,谥曰陋。身与名,一齐臭。”对名利、对死亡的豁达,令人感佩。
“学为人师行为世范先生真写照;文乃诗圣笔乃书神后辈永追思。”启功先生一生著作等身,书画作品更是不计其数;但他最重大的作品,是用93载的人生路写下了一个大写的“人”字。人们将永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