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须弥于芥子,藏日月于壶中”,显而易见,将大内容纳于小形式,非常人可为。
一幅书法作品究竟多大才能体现创作者的精神?在晚近的几百年间,尤其明清以来,随着市民阶层扩大,土木建筑为书法作品留下了巨大的悬挂空间,巨幅作品应运而生――尺幅巨大,字数繁多。但如果追溯到魏晋间,给予我们印象深刻
小品韵味,这是更有欣赏价值的体现。晋人书法多为简札一类,尺寸也就相当于信笺,不是作为壁上观,而宜于案上观,因此并不给人以金钟大镛的震撼,而是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有一种清明爽朗之雅趣。一件书法作品是以它的精神容量大小来衡量优劣的,尺幅小并不影响精神的寄寓,甚至一篇终了犹兴致勃勃,远比心力交瘁地完成长篇巨制更来得积极与充实。
晋人善行草小品,尺幅之间,进退争让、承启断续,无不裕如自在,显示了性情洒脱,技法娴熟,是心手双畅的体现。王羲之的《大道帖》,长约28厘米,宽约8厘米,如一张小纸条,里边只书10个字。如此小的作品,今日看来,依旧气象雍容不可字摘。纵笔而下,连锦不断,末了一个“耶”字如天风海清,不可阻遏于放纵畅达。书法家具有完善的纵敛两极的本领,淋漓尽致。
企图通过大幅式和多字数的堆积,来使人欣赏中感受到大美,这是很幼稚的想法。幅式说到底只是物质材料,并不因此助长美感。
小品书法常见一种精神洁癖,很清雅、洁净。晋书尚“韵”,这里可以视为性灵超逸,纯粹素雅,缥缈闲旷,展现出青春的、自然的和谐。可以发现晋人小品的形态里细致的心计――每一点每一画都有分寸,起讫收拾干净,毫无破败散乱之笔。宗白华称:“一点一拂皆有情趣,从头至尾,一气呵成,如天马行空,游行自在,又如庖丁解牛之中肯綮,神行于虚。”此说的中肯在于,如果一幅小品中不多的字处理不当,小而僵化或小而藻饰,则无从感人。历来喜好以《兰亭序》20个“之”字的巧变来论说,正是每一个“之”字与相处的语言环境如同符契。长袖善舞者,正是善于在小中出彩。
有些幅式巨大的作品,欣赏之下觉得格局狭小,气宇不振;而一些小品书法,迥出侪偶,感受到了大――内涵的充实,力度的强健,灵气的鲜活,韵味的生动。
比技法更关键的是自身的素质,不少晋代书手在青年时期就通玄理又善属文,玄学思潮的渗透造就了一大批才俊,善于神会感悟,得山林闲适之趣。尤其注重自己内在智慧和才能的训练与培养,谈吐措辞隽妙、举止识鉴的雅量,都是小品书法超妙的有力支撑。观晋人书法,尺幅之间或得其势,或得其韵,或得其体,或得其貌,都互不蹈袭,构成小品的风格各异气象万千。这也是后世书家们奢求其大,大而空洞、苍白的一个有力比照――小幅式体现了大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