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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历天津沦陷

2005-08-12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来新夏 我有话说

1937年7月7日,日本军国主义者无理挑起蓄意已久的卢沟桥事变,一时战云密布,战火纷飞。天津与卢沟桥相距不过车行数小时之远,居民既愤愤于敌人的进侵,又惶惶于灾祸的降临,老幼妇孺都处在临战状态之中,在各自家中忙乱地搜捡细软,打点成能拿得动、背得起的行囊,做好逃难的准备。我的祖母和母亲忙不迭地在内衣里

缝小口袋,把日常佩带的首饰和银元等放入缝好。父亲则把衣服打成包袱,时不时地掂掂分量,一再往里加东西,实在感到沉甸甸时为止。我的任务是带好比我小8岁,仅仅6岁的二弟新阳。父亲把准备去投奔意租界朋友家的地址,写在纸条上,放到我的制服口袋里,似乎预感到会在逃难中失散;但是他老人家却忘记在我口袋中塞一丁点儿钱,哪知这一疏忽给我后来造成多大的困难!

1937年7月29日中午,不少人家正围坐着吃午饭,忽然一阵轰隆隆的巨响,房舍似乎在晃动,天花板上的灰皮在震落,胡同里和大街上,人声沸腾,还夹杂着孩子们凄厉的哭喊声,意料之中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我家住在火车北站附近的新大路,正是敌人要摧毁的地区。轰炸的势头越来越烈,越疯狂,看来不是在桌子底下躲躲就能逃过去的。一颗炸弹炸中了隔不几步的王家,房屋倒塌,全家几口葬身火海。父亲不再迟疑,决定逃往意租界友人家去避难,于是背起包袱,和母亲左右搀扶着祖母,我紧紧地拉着二弟的手,走出家门。父亲把一把长长的旧铜锁锁在门扣吊上,领着全家奔向胡同口。我正依恋地再回头看看自己曾生活过的家园,又一颗炸弹在附近爆炸,灰土迸掷,扑面而来。全家赶快随着邻居们向胡同口挤去。自从卢沟桥事变发生后,胡同内若干经历过战乱的耆老,根据他们过去对付乱兵的经验,封死所有胡同出口,只留一口,还把大口封成只容人并排出入的小口,但老人们没有想到,这次是祸从天降,落后的防御设施反而造成逃离险境的障碍。我家好不容易挤出胡同,只见马路上已是充满人流,肩背手提,扶老携幼,步履踉跄地沿着大路向东面的意租界奔去。人流由于各个胡同居民的不断涌进而扩大。敌机看到下面的人流,开始俯冲,用机枪向无辜的人群反复扫射。顿时,逃难的人群像怒海的波涛,一会儿拥东,一会儿挤西,已经无法自主,只能人裹人地往前行进,有人被机枪射中,倒在人群的脚下,有的捂住流血的伤口,跌跌撞撞地向前拥进。

又一阵扫射,人流四向逃散,我和父母终于被冲散。我和二弟被人流冲进了于厂大街东头的一条胡同,我们实在走不动了,便在一家门楼前的石阶上坐下来。这里临近意租界,日寇可能因与意大利是同盟轴心国而稍存顾忌,所以这一带受到的炮火侵袭较轻,居民也还安然不动。天色渐渐暗下来,二弟因见不到父母而哭泣,还连声地喊肚饿。我摸遍全身,一文不名,急得没有办法。天色更加昏暗,各家炊烟四起,饭菜的香味不仅二弟抵挡不住,我也饥肠辘辘,只得含着泪把二弟搂得更紧。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门庭里出来一位老奶奶,她端出两碗盖浇饭给我们吃,并问我的身世。二弟毕竟年幼,走了无数路,受了不少惊吓,吃完饭放下碗,就趴在我的膝盖上睡着了。我看到二弟睡梦中的笑容,内心略感欣慰,但又担心明天,那久含的泪水再也留不住,顺着面颊往下淌。老奶奶慈祥和气地劝慰我:不要着急。又说:晚上凉,孩子小,把他抱到我床上去睡!我把二弟抱到厢房老奶奶的床上安顿好,自己像个大人似地退出来坐在廊檐下。其时,我只有14岁,竟要承担日寇强加给我的父母离散,手足相依,在炮火下逃生的苦难!老奶奶又一次出来,劝我拼两条长凳睡一会儿。老奶奶啊老奶奶!我怎能睡得着呢?

思前想后,我把寻访父母放在第一位,便拜托老奶奶照看一下二弟,于第二天凌晨混在附近到意租界做工的队伍中,混进意租界去找寻父母。上天保佑,没有遇到查问,和一个与我个头相仿的“苦力”一起通过了卡子口。天色渐渐亮起来了,远远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原来是父亲友人涂伯伯的声音。昨天下午,父母经过几番周折,才到涂家。祖母因我和二弟的失散,极度悲痛。涂伯伯和父亲分头找了大半夜,直到天快亮,一无所获而归时,万没有想到在住所附近看到了我。父亲闻声,也紧跟几步追上来。待我们进门后,祖母立即从床上坐起来,搂着我一面哭,一面连问老二怎么样?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止不住大声痛哭,倾诉这一天多的苦难历程。

我怕二弟醒了吵闹,不敢耽搁,吃了两块点心,仍然由原路赶回去。因为一张通行证只能一人出入,所以父亲无法同去。在我回到老奶奶家时,二弟因过分疲乏,一直没醒。我叫醒二弟,深深地感谢老奶奶的一饭之恩,领着二弟,离开了这个曾在患难中援我以手的善良家庭。因为二弟终究是个幼童,所以没有引起意国兵的注意,顺利地通过了卡子口。回到了涂家,全家团聚。虽然只是一天一夜的失散,却好像离散了好久。

天津经过爱国官兵一天一夜的抗击,终因兵力装备不足,于7月30日沦陷敌手。从此为了逃避日寇的直接统治,我家先后僦居于意、法租界,开始屈辱苦难的沦陷区生活,直到抗战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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