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如（中央党校副校长）
郭德宏（中央党校教授）
林晓光（中央党史研究室研究员）
缘起 过去常讲“八年抗战”，在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的各项活动中，常常听到“14年抗战”的说法。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这是不是抗战史研究的新进展？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我们特邀请三位专家进行座谈。
记者:我们注意到，提到抗日战争，有“八年抗战”和“14年抗战”两种说法。这其中有什么区别呢？
郭德宏:8年，或14年，主要是就起点而言。中国抗日战争的起点和时限，学术界虽然有各种各样的说法，但主要有两种:一种是长期流行的，以“七七事变”为起点的“八年抗战”说;另一种是以“九一八事变”为起点的“14年抗战”说。
谁都知道，日本大规模地侵略中国，是从“九一八事变”开始的。在侵占了东北以后，日本侵略者又不断侵犯上海、华北等地，占领了中国的大片领土。东北、上海、华北人民及驻守这些地方的军队，从“九一八事变”、“一二八事变”、“华北事变”起，就举起了抗日的大旗。从全国来说这个时期的抗战，虽然还是局部的，但中国人民的抗战毫无疑问已经开始了。如果不把“九一八事变”作为中国抗战的开始，实际上就把“七七事变”以前东北、华北、上海人民的抗战，以及十九路军的抗战、长城抗战、察哈尔抗战、遂远抗战等中国人民英勇的斗争，都排除在了中国的抗日战争之外。也会让人以为日本是从“七七事变”才开始侵略中国，抗日战争也是从那时才开始的。而这并不符合历史事实。
正因为如此，中国抗日战争是14年，起点是“九一八事变”，这已经成为学术界的共识。
记者:既然如此，为什么长期以来都把“七七事变”作为起点呢？
郭德宏:原因大概有两个:一是长期以来，在党史分期研究中，第二次国内革命时期是1927-1937年，也叫土地革命时期。1937-1945年是抗日战争时期。二是国共第二次合作，联手抗战是从1937年“七七事变”后开始的。实际上，从1931年“九一八事变”到“七七事变”爆发，中国人民的抗日斗争从未停止过。单就抗日战争本身来讲，它持续了14年，跨了两段历史时期。也就是说，在土地革命时期内，局部抗战已经有6年时间了。
记者:林研究员对日本史学界的情况比较熟悉，抗日战争到底是14年、还是8年的问题，日本学者是怎么看的呢？
林晓光:抗日战争的起点和时限问题，在日本史学界意见不一致。
对于我们讲的14年抗战，日本学者常用“15年日中战争”这样的概念。如果没有特别说明的话，一般提及“15年战争”的时候，通常指的就是抗日战争。
“15年战争论”是20世纪50―70年代日本史学界的主流观点。代表人物井上清、家永三郎、鹤见俊辅、江口圭一等，都是日本国内著名的历史学家。他们的主要观点是：明治维新后，日本发动的一系列侵略战争中，为害最大的就是1931―1945年的侵华战争。他们批判日本国内所谓“侵华战争不是侵略战争，只是支那事变”，“侵华政策并非蓄谋已久，只是对事变处理失当”，“日本作为国家并无战争责任，只是一小撮军部法西斯势力策动对外侵略，把日本全国拖入了战争”等各种错误的历史认识和历史观。
他们提出“15年战争论”，主要是明确日本作为一个国家，以国家意志实行的政策行为具有的侵略战争责任；强调日本近代以来法西斯军国主义的侵略意图、侵略政策的连续性。
“八年战争论”是少数派的观点。代表人物秦郁彦、臼井胜美、菊池一隆等认为，1931―1937年是中国抗战的准备阶段。因为代表中国的国民政府没有宣布、号召，更没有实行抗战的行为，反而制止中国国内的局部抗战行动。国民政府把解决国内矛盾置于首位，既没有表明抗战的国家意志，也没有实际上抵抗日军的侵略，甚至压制局部抗战。这些日本学者还认为，中国共产党虽然呼吁抗日，但在国民政府的军事围剿下，无法实际抵抗日本侵略军。中共满洲省委确实领导了东北地区的抗战，但也只是局部抗战。中国民众、包括华侨华人，尽管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抗日救国运动，但都还处于要求抗日的阶段，且遭到国民政府的压制，未能发展成为真正的抗日战争。
记者:看来，抗日战争的起点和时限问题，不仅是一个学术问题，更是一个政治问题。
李君如:是的。在抗战研究中，正确地处理好8年抗战与14年抗战的关系。把1931年“九一八”以来的14年，作为一部完整的抗战史来研究，不仅在学术上有科学性，而且有力地证明了,中国共产党在抗日战争中确实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
在研究抗战史的时候，第一，要充分肯定这场战争的胜利，是以国共合作为基础的全体中国人民的胜利，是全国各族人民包括港澳台同胞、海外侨胞共同进行的民族解放战争的胜利；第二，还要充分肯定党在抗战中发挥了中流砥柱作用。这两个“充分肯定”，缺一不可。我们不能因为强调前者就否定后者。如果以“恢复历史真相”、“客观评价抗战史”为名，否定党在抗战中的历史地位和历史作用，这不仅在政治上是完全错误的，而且也是违背历史真实的。
记者：为什么讲14年抗战能体现中国共产党的中流砥柱作用？
李君如:我们知道，这14年，前6年局部抗战时，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尚未建立，但是中国共产党就已经在艰苦的条件下独立地领导人民抵抗日本侵略并开展抗日救亡运动。1931年“九一八事变”发生后，国民党政府在东北实行“不抵抗主义”，在全国实行“攘外必先安内”，重点围剿中国共产党创建的革命根据地。而中国共产党在“九一八事变”后的两天，9月20日就发表宣言，反对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东三省；领导人民开展抗日救亡运动；支持国民党内抗日将士的正义行动；特别是，派出优秀共产党员杨靖宇、赵尚志、周保中、赵一曼等，组织东北抗日联军，创造了可歌可泣的光辉业绩。
这14年，后8年之所以能开展全面抗战，就在于中国共产党捐弃前嫌，从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的根本利益出发，主动向国民党提出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大量事实表明，“九一八”事变后，我们党就开始倡导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1933年1月，中华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工农红军革命军事委员会就发表宣言，表示愿意在立即停止进攻苏维埃区域、保证民众的民主权利和武装民众的条件下，同任何武装部队订立共同对日作战的协定；1935年8月，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政府和中共中央又发表了《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即“八一宣言”；特别是，党领导工农红军，经过长征到达陕北后，1935年12月，在瓦窑堡会议确定了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这一策略路线；1936年12月，推动“西安事变”和平解决；1937年5月，进一步从理论上提出中日矛盾已经上升为主要矛盾，国内阶级矛盾已经下降为次要矛盾。这样，经过坚持不懈的努力，在1937年“七七事变”发生后，终于推动第二次国共合作，建立起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正是有了这一重要条件，才有八年轰轰烈烈的全面抗战直至取得抗战的完全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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