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幢熟悉的小红楼,静静地掩映在苍松翠柏之中。楼前草地上,微微泛黄的小草,在秋风中轻轻地摆动,仿佛在等待主人归来。一次又一次,我在远处徘徊,遥望小红楼,却不敢走近。明明知道老人已经走远,可一颗心还是
敬爱的启功先生,离开我们已经整整100天了。
100天,仿佛只是短短的一瞬。那个撕心裂肺的时刻,仿佛就在昨天。至今我都不愿也不敢相信:启功先生,您真的走了吗?多少回梦中,我又来到小红楼坚净居,听您谈天说地、说古道今。我从梦中惊醒,音容宛在,四壁悄然。我一任泪水默默地流淌,打湿了被角和枕头。
这些日子里,我再不敢翻阅您的作品―――那是我素所喜爱并常常捧读的;可在心里,我没有一天不在反复读着另一本大书―――启功先生,一本大写的书。那些常为人们忽略的小事,时时在我眼前浮现。恰恰是这些小事,折射出先生完美的人格。
“我不是名人,所以只能写规范字”
在许多城市里,您题写的匾额成为街头一景。有心人会发现,这些匾额上大多是简体字。有人作过调查,在北京市所有的立交桥中,只有您题写的“建国门桥”是规范的简体字。您对此的解释是:“别的桥都是名人题写的,我不够名人资格,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地按规范字写。”其实我知道,您在给人题字时,为了尊重别人的习惯,一般都要问一声“要简体还是繁体”,有时甚至简体、繁体各写一幅供人选择。但凡是题写公开出版的书刊或是公共场合的牌匾时,您一般都写简体字。有一次我委婉地提出,似乎写繁体字更好看些。您正色道:“这不是爱写不爱写、好看不好看的问题,汉字规范化是国家法律规定的,法律规定的我就得执行。”
“法律规定的我就得执行。”您用朴素的语言说明了一个为人的大道理。您平时为人幽默豁达,但在原则问题上绝不含糊。比如,您对有人仿冒您的书法作品虽然无奈却比较宽容,但对盗用您的名义进行古字画鉴定的行为就绝对不能容忍;您对求字者很少拒绝,但对人品低下者却从不肯通融。“一拳之石取其坚,一勺之水取其净。”“坚”与“净”在您的心里至高无上,为此把书房命名为“坚净居”,自号“坚净翁”,而这正是您为人处事的准则。
“孩子的教育,真比我们的生命还重要”
1997年,光明日报拟出版“庆祝香港回归”书画专版。我来到小红楼向您约稿,您二话没说,当场挥毫题词:“庆祝香港回归祖国合浦珠还”。像这样不谈价钱、不索分文地无偿贡献书画作品,对您而言真是太平常了。身为一代书法大师,您从不把自己的书法视为牟利的奇货,曾欣然为普通工人题字,为普通市民题字,为年轻学生乃至小朋友题字,并多次捐出书画作品救助灾区人民。
1998年夏天,我国长江流域遭遇特大洪涝灾害。您不顾年高体弱,冒着酷暑连续几天出席全国政协、中央文史馆等举办的义卖活动,捐献作品二十余件。当您得知灾区许多学校被淹、孩子无法上学时,心急如焚,奋笔疾书:“急救灾区,尤其要救灾区的孩子!孩子的生活,孩子的教育,真比我们的生命还重要!”殷切之情,溢于言表。在很多人看来,像您这样的大书法家,随便写个字就是钱,还不早就成了千万富翁。其实,您的钱都给了那些需要的人,而您本人仍然过着粗茶淡饭、布衣土鞋的简朴生活。当我看到一些书画家一边创作一边与人讨价还价时,当我看到一些艺术家忙着“走穴”时,我怎能不愈加钦佩您的博大爱心和无私奉献精神?
“启功呀启功,你就像这红烛头儿”
您一生最钟情的,是教书育人、研究学问。您曾多次说过:“我就是一个教书匠。”在您去世前几年,尽管年事已高,体弱多病,可还是著述不辍,育人不止。粗略地统计一下,光是80岁以后您就出版了20多部著作。在92岁高龄之际,您一口气推出《启功口述历史》、《启功讲学录》等五部专著,令世人称羡。就在去世前,您还带着10名博士生,辅导他们进行学术研究。您抓紧一点一滴时间,要把自己奉献给社会、奉献给后代。
去年9月14日,我去看望您。那时,您的身体已大不如前。谈起7月26日大家为您祝寿的情景,您沙哑着嗓子幽了一默:“当那些女孩子举着红烛给我唱祝寿歌的时候,我也在心里唱着祝词呢。你猜我唱的是什么?我唱的是:启功呀启功,你就像这红烛头儿……”那一瞬间,我的泪水夺眶而出。人们常把教师比作红烛。可是,当你面对一支即将燃尽的红烛时,你会是怎样的心情?先生劳累了一辈子,您真该歇歇了。其实,您还有很多想法,您的肚里还有很多宝贝没掏出来。可恨苍天无情,竟不肯假以时日,让先生把更多的爱奉献给人民!
十几年来,在与您相处的日子里,我时时被感动着。实际上我也在读着一本大书,从艺术,到学问,到人品;我的心灵不断得到熏陶,从佩服到景仰,从尊敬到崇拜,从热爱到依恋,先生已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又读启功先生,读到的依然是人品,收获的不仅是感动。
启功生于1912年7月,卒于2005年6月,字元白,满族人。生前任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兼任全国政协常委、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国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等。他集诗、书、画和文物鉴赏于一身,在文献学、中国古代文学史、文字学、语言学、书法艺术、诗词创作、文物鉴定等方面卓有成就,是享誉国内外的教育家、国学大师。著有《启功书画集》、《启功丛稿》、《启功口述历史》、《诗文声律论稿》、《汉语现象论丛》、《启功韵语》、《启功絮语》、《启功赘语》、《论书绝句》等多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