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切童话都是从森林里诞生的,《小红帽》里的狼外婆,《白雪公主》里的小矮人,《伊索寓言》里的大小动物。距离甚至使一些真实的发生也童话化了,或许正因为我生活在
童年时读过一部反映鄂伦春族人生活的儿童长篇小说,从此知道有一个民族生活在北方的森林里。以后又读到了一本前苏联的翻译作品《森林报冬》,知道了猎人安德烈在森林里发生的种种故事。再大一点,开始阅读抗联故事,那首“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的壮怀激烈之歌,那句刻在大森林里树干上的“抗联从此过,子孙不断头”的标语,经过几代人的口口相传叙述,竟也带上了童话色彩。
甚至少年时代,迷茫地站在火车站,看红旗招展,离人远行,那再真实不过的一代知青奔赴北国,如今回想,也恍然如童话一般。
黑龙江没有打破我的童话之境,我来到了一个比我想象中还要如愿以偿的地方。人们告诉我,这是伊春,这是“林都”;这是亚洲最大面积的具有3.2万平方公里的地级市;这是小兴安岭原始森林所在地;这是天然的氧吧,红松的故乡;这是中央电视台热播的广告光明家具的产地;这是江南盛夏时节理想的塞北夏令营;这是汉代挹娄人、金代女真人、元明清时代鄂温克、达斡尔、鄂伦春族人的世居家园;这是抗联战士锐志哪怕松江晚浪生的铁岭绝岩;这是地球上的一块祖母绿;这正是我童年时代的童话故事的发生地。
我喜欢伊春,非常喜欢。有些地方就是这样优秀,一下子就呈现出最重要的事物。伊春就是这样,你和它接触的第一秒钟,它就把最重要的本质的美好,和盘托出。你沉醉在伊春的空气中,你会痛心疾首地想,我以前呼吸着的那些混浊的一团,那是给人呼吸的吗?你望着伊春的五彩缤纷的通透的高远的天空,这才明白远古为什么留下女娲补天的传说――先民们一定看到过伊春的天空;你走近伊春的原始森林,尽管它曾经被山火焚烧,被虫灾侵袭,被盲目的人类不加节制的砍伐,尽管它现在也正在休养生息,但是你还是不得不赞叹:地道的森林就是这个样子;你走在伊春的城市街道和公园里,城市那么安静,人不多不少,街道又干净又静谧,大自然在街道和建筑之间怡然自得地显露着本色,没有那些曲里拐弯的不洁的小巷,没有那些住在小巷里的心胸狭隘的小市民们,伊春端庄大气,即便是在夏天,依然透露着冬季的肃穆。
作为一座城市,伊春没有某些成人具有的玩世不恭的痞气,也没有故意作出来的休闲气,伊春像上世纪的一幅五六十年代的经典黑白木刻画,并且因为经典而永恒。下午五点半,我们想去邮局,但邮局关门了。伊春实际上是一个慢一拍半的城市,但感觉上你一点也不觉得它落伍,你觉得这正是伊春的不变的步伐的迷人之处。你甚至想,不是伊春太慢了,是别的地方太快了。
伊春的有些重要的地名来历深远,但听上去也像童话。五营是一个林区,因为抗联五营在此战斗,遂名五营。还有一个地方叫“上甘岭”,和黄继光舍身炸碉堡的上甘岭一模一样。因为当年从这里往上甘岭送去了很多战斗物资,还因为一支英勇的后备军队本来已经准备去上甘岭,后来却转业来到这里搞林区建设,因此取名纪念,从此唤作“上甘岭”。
伊春人的贡献是那么巨大而实在。1964年之前,大兴安岭还没有开发,中国的木材产地,主要来自小兴安岭的伊春林区,所以人民大会堂的大门框都是来自伊春的木材打造的。我记住了这一点,这些年我每年到人民大会堂开会,明年春天再去,一定要亲手摸一摸伊春的木头门框。
伊春贡献得太多了,大森林累了,疲倦了,森林付出太多,得到的太少了。就像那些从上个世纪中叶开始到伊春开发林区的老工人一样,他们辛苦一辈子,现在问题产生了。
我觉得非常惊讶,甚至伊春显示的问题也带有童话色彩。伊春的政府,又是政府又是企业,你想想现在全中国还有哪一个城市是政企不分的,反正伊春算一个,也许就是惟一的一个了吧。这是一些地方20年前面临的问题。伊春的一位领导说,他们现在要解决这个问题了,这是他们进行体制改革的最后一个堡垒。
大森林要休息了,伊春的林业工人们不少人生活还非常困难。就是这样生活着工作着,他们的精神面貌依然是那样平静沉着。他们是一群从供给制状态下过渡过来的集体主义者,他们对集体依然有着仿佛与生俱来的信任和依赖。他们相信未来,相信政府会给他们安排好出路,他们已经等待许多年了,现在他们正在等待中突破重围。
离开伊春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去看了伊春话剧团的话剧《青春常在》。伊春直到现在,还由国家养着话剧团和文工团,剧团还经常进行公益演出,这本身就像是一个童话。话剧表现了一个全身心奉献给国家森林事业的圣徒般的人物,这个人物在伊春是有原型的,演出时阵容整齐,剧场反响热烈,演出过程中观众不断鼓掌呼应,对这位理想人物的理想行为报以热烈的支持,使我恍然回到了70年代末80年代初。
从江浙改革开放的前沿一下子陷入这样的大森林氛围,我置身在了伊春的童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