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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周扬夫妇相聚片断

2005-12-02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柳明 我有话说
1955年初夏的一天,我中学就读的北京师大女附中校长苏灵扬,和我有一次关于人生的严肃谈话。这次谈话对我意义深远,我永生感念。后来的20多年,种种原因,我们没有联系。

一别25年,再次与苏校长见面

是1980年8月,我从粤北出差路过北京。当我推开苏校长办公室的门,见到站起来的苏校长满头银发,本就娇小的身躯似乎又小了一圈儿。我的心大动一下,一股热流从心底冲上来,接着溢出眼眶。“苏校长……”我走到她面前已泣不成声。

“我喜欢刘心武的小说《没工夫叹息》。”她轻轻地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我懂她的意思,强制泪水缩回肚子里,抬眼看她。她脸上的笑容和当年一样,温和、稳重、慈爱……此时我已过不惑之年,却仿佛又回到中学时代……

后来我和她走了两站地,回到她家。苏校长告诉我,她每天上下班共走八站路。

我们在她家的南书房落座。三面墙顶天立地是书柜。屋中两根圆柱,其一悬挂着条幅,是我熟悉的黄胄画的毛驴。我细致欣赏。“嗯?好像……这里肿了。”我有点心疼地指着毛驴抬起的左前腿膝关节,回头望校长。

苏校长神色凝重,只说了两句:“这是黄胄获得解放后,第一次拿起笔画驴。”

我明白了,让那段岁月过去吧。

后来她把话题转到我的工作上来。之后两年里,她一直关心我的工作落实,并亲自为我引荐。1982年初,当她知道我已调到广东省妇联正在筹办的《广东妇女》杂志(1983年改版为《家庭》)时,来信殷殷鼓励我……

1984年6月初的一个上午,我正在编辑部埋头编稿,忽听走廊接电话的人反问:“找谁?找……”反问中重复着我中学时代的名字。我马上奔过去,是苏校长的电话!她来广州啦!

下午,我捧着精心挑选的一束花,拎着一匝刚上市的荔枝,疾步去了珠岛宾馆。刚拐过桥,远远看到苏校长站在5号楼前树阴下,正朝我来的方向张望。她显然见到了我,扬起右手摆动。我跑向她,像中学时代那样,站定,鞠躬:“苏校长。”然后把花束举到她面前。

她接过花束,先笑笑,接着埋头闻了一会,抬起脸,笑靥很生动。

我们上到二楼。苏校长推开她住的房门,高声喊:“起应,你快来看,我的学生用西式礼节来问候我们!”

周扬伯伯闻声快步走出他的睡房。端详了我一会儿问:“你是广东人吧?”

苏校长马上接过话头:“我的学生怎么是广东人呢?”

“你有东北、上海等等地方考来的学生,不可以有从广东考来的学生吗?”

我告诉他:“我祖籍扬州,但我本人生长在北京。现在在广东生活快20年了。”

“就是喽,生命里一半岁月属于广东了,我说的也不全错嘛。”周扬伯伯抿嘴一笑,有点为自己的眼力得意。

周扬伯伯热情而爽朗地说:“哦,改革开放的前沿地就是不一样。苏校长,你北京的学生,还不会买花看望你吧?”说完,他望着老伴。

苏校长立即把花束交到周扬伯伯手上:“你闻闻,多香!”她看丈夫的眼神,温和中有种深情。我望着他们两位,很感动。

傍晚我告辞时,周扬伯伯不理我的劝阻,坚持要和苏校长一起送我到楼下,“哎――,校长的先生一定要送校长的学生――”并率先下楼。

苏校长脸上浮现出她惯有的笑容。

迈出楼门口,两位老人还送。我们走到荷花池畔。满池盛开的荷花,经上午一场细雨,越发娇艳。荷叶上的水珠,在一丝微风中灵动地滚着。没多会儿,荷香笼罩住我们。三人不约而同一次次吸鼻子,会心笑笑。我们又在池边的亭子里小坐,痴痴地享受这片难得的荷花……

这之后,我不时在闲暇时去探望两位老人。在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周扬伯伯的许多谈吐很有趣味。

一次,他很正经地问我:“苏校长过去对你们厉害不厉害?”

我一愣,但很快如实回答:“她是自尊和严谨的,对我们要求也严格。但她又是和蔼的。”

“嚯,你看,当着你的校长,不敢正面回答,绕大圈子哪!”

8月下旬的一天,苏校长语气沉重对我说:“昨晚,你伯伯在卫生间跌倒过。”

那天,我发现周扬伯伯神情有些呆滞。后来的几天,话越来越少,以至无话,只是面无表情地默默坐着。治疗的效果也不明显。苏校长心里自然焦急,但她依然尽力镇静。

这时期,我有机会得到有关部门签发的证明,去深圳沙头角购物。我从那里买回一种当时的稀罕食品,香港生产的“无花果干”,把它送给周扬伯伯。

他像个听话的孩子,伸出左手,接住我倒在他手心里的无花果干,右手捏起几条,慢慢放进口里。一次,一次……他很快就报销了一小袋。这时,苏校长一言不发地看着老伴。我既欣慰,心里也有点酸楚……

周扬伯伯有时清醒,目光也有神采。这天我去,对苏校长说:“晚上礼堂放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和《两个少女》,你想不想去看?”

苏校长默默摇头。

周扬伯伯开口了:“我想去看。”他的语气是坚定的。

晚饭后,秘书有事,只是我陪周扬伯伯去。

开始我一般用力地搀扶着他走,越走我越觉得必须用力再用力支撑着他。一度我担心我们会倒下,路上没什么人。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架着他那“半壁江山”,很快大汗淋漓。我们在电影刚开演时胜利地迈进礼堂。周扬伯伯示意我不要找位子,他是怕惊动观众,我们顺势坐在了后面。借助微弱的光线,我见他神情立刻进入了剧情。放映下部《两个少女》前的短暂间隙,有人发现了他,执意请他坐在中间的沙发上。他谦让着不肯去,最后只往前稍微挪了几行。散场后,我们有意慢些走,这时一些认识他的人凑近,向他问候,他都很清晰地表达了谢意。回住所的路上,我有意不和他说话,把注意力全集中在步子上。当我把他老人家搀扶进5号楼的住房,我的一颗吊起来的心终于回到了原位。

两三天后,我得知周扬伯伯马上要回北京治疗,这是9月初。

苏校长对我说:“你到北京,来看我吧。”

10月10日左右,我去了苏校长家,知道周扬伯伯回京在家只住了三天,就住进了北京医院。之后的四年多,我曾随苏校长两次去医院探望周扬伯伯。1989年7月1日他逝世了。我不止一次想过:那次我搀扶他在广州珠岛宾馆中心礼堂看的两场电影,应是他自担任我党宣传、文化工作领导以来,惟一的一次以一个普通观众身份看的电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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